2006年9月29日,晚上19点09分。
旋转木马,转到此时此刻。
叶萧与小枝,转到童年时光。
转到荒村的进士第,转到大海与墓地之间,转到那座孤独的老房子,转到病毒肆虐的上海一夜……
前世就认识了吗?木马高低颠簸地载着他,像乘着汹涌澎湃的海浪,抱着一只滑溜溜的美人鱼。
是他的小枝。
黑夜的主题公园里,重重森林隐藏的天堂,音乐如永不落幕的舞曲,五颜六色的灯光编织梦幻,在最诡异的一匹旋转木马上,骑着一对深深相拥的男女。
脸颊几乎贴着小枝的腮边,这样的耳鬓厮磨并不陌生,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这温柔美好的瞬间,不过是重复往昔的片断。
去他的沉睡之城,去他的旅行团吧,只愿小枝永在怀中,只愿彼此永不分离。
愿此刻永留。
小枝也配合着他的温柔,侧着脸靠着的他的胸膛,抚摸他额头新近的伤疤。只是她的脸颊冷冷的,像一大块储藏多年的冰。
忽然,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你抱着的人是谁?”
这是自叶萧见到她起说的第一句话,仿佛一下子击碎了短暂的梦境,将他重新拉回到冰冷的沉睡之城。他越发侧过头来,痴痴地看着小枝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头顶的光线,还是旋转中的晕眩,刹那间视线有些模糊,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
奇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难以回答,嘴角随着木马而颤抖,叶萧感到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几乎撕碎了他的身体。
不,他居然看不清抱着的人是谁!
小枝失望地摇了摇头,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抱着的人是雪儿吗?”
“雪儿?”
这两个字再度蒙住了叶萧的眼睛,只剩下一条黑暗隧道,他骑着马在隧道里飞奔,直到最深处射出白色的光,笼罩着一个美丽的影子。
叶萧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的名字叫雪儿。
他的雪儿。
曾经不可磨灭的爱,曾经无法抚平的痛,曾经不能愈合的伤,曾经难以干涸的泪。
他骑着白马来到雪儿跟前,她依然栩栩如生面对微笑。他伸手将雪儿拉上马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前,双臂环抱她在怀里,深深地吻她。
然而,当他重新睁开眼睛,却发现雪儿已经不见,却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是小枝。
不,他的雪儿已经永远不能回来了。
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完美的世界已然崩溃,包括拥抱在自己怀中的小枝。难以抑制的悲戚涌上心头,叶萧仰天看着顶棚,任由灯光刺激着瞳孔,就让木马带着自己旋转到地狱去吧!
突然,心底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立即盯着马背上的小枝:“你怎么会知道雪儿的?”
“我什么都知道。”
她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几缕发丝飘到叶萧的脸上,他摇摇头说:“不,不可能的,你不会知道雪儿。”
“你还想念她吗?”
这还用得着回答吗?刚才在木马上紧紧搂着她时,就是对雪儿思念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两个人共同骑上旋转木马,奔向那片永无烦恼的草原。
但叶萧强忍着悲伤,用男人坚硬的口气说:“想念——又有何用?她早已经死去多年,在云南西双版纳的边境,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
“也许,她还会回来?”
“是幽灵吗?”叶萧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相信这些。”
说罢他跳下了旋转木马,但依旧站在大转盘上,有力的手抓住小枝的腰,沉着地说:“下来吧!”
小枝倒是没有反抗,乖乖地由他搀扶下了木马。叶萧拉着她走到地面,木马仍然在奔腾着,只是已没有了骑手。
“跟我回大本营吧,答应我不要再逃走了!”
他紧紧抓着小枝的手,不容她有反抗的机会,而她也低头轻声说:“可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什么意思?”
“你的旅行团同伴们,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也不会容忍我的存在,我是他们心中的女妖。”
小枝的这番语气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完全不像刚才那咄咄逼人的话语,叶萧却挺起胸膛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一根毫毛!”
“真的吗?”
“我叶萧从不食言。”
“你发誓吗?”
这句话又像个小女孩了,叶萧无奈地笑了一下,便仰头看着月亮说:“我对天上的明月发誓,叶萧必将保护小枝,不会让她受一点点的伤。”
“真是个好男人!”也许她想到了张镐哲那首《好男人》的歌词,毕竟是二十岁的女孩,用撒娇的口气说,“还要一生一世哦!”
“好的,一生一世,我都不会让你受伤!”
叶萧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实地说出了誓言,完全没想到这句话的后果将是什么!
“谢谢。”
女孩微笑了一下,竟带着几分羞涩。
接着他抓着小枝的手,打起手电穿过树丛,离开黑夜的主题公园,向沉睡之城的另一端走去。
旋转木马,依然在地狱与天堂间转个不停。
夜晚,七点半。
大本营别墅的阁楼。
顶顶独自坐在顶灯下,天窗外挂着一轮小小的月亮,仿佛所有的光线都恩赐给了她。
几分钟前,当大家聚拢在客厅看《蝴蝶效应》,她悄悄走上顶层阁楼,打开下午没有看完的那本书——《马潜龙传》。
虽然,旅行团里又死了一个人,她却没有前几天那么急迫,好像恐惧已奈何不了自己,反倒想要深入了解这座沉睡之城。
下午看到了马潜龙在二战期间的传奇,立下大功晋升为团长,接着就是第四章“泪别家国”。
马潜龙从1946年至1949年的经历,书中大多语焉不详,竟聊聊数笔就带过了,只说他在孙立人将军麾下带兵,参加了多次重要的战役。在战斗中马潜龙再度身负重任,南京的医院里修养了半年。当他伤愈出院之后,便不幸地随部队败退千里,从南京一路溃退到了云南。直到1950年的初春,在云南边境的莽莽丛林中,他带着数千残兵败将,面向北方的故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祭拜先祖,然后撤退到了国境线外。
接下来第五章叫“异域孤军”。
这些四处流浪中国军人们,绝大部分再也没有回过故乡。他们抱着早已绝望的信念,在炎热潮湿的崇山峻岭中生存了下来。这片土地贫瘠而险恶,本地民族闭塞而落后,只能靠种植贩卖鸦片为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三角”。
他们处在各方的包围之中,被迫与别国的政府军交战,经常弹尽粮绝而无后援。无数人埋葬在他乡的泥土中,却再没有十年前远征缅甸的无上荣光。当短暂的和平来临,除了少数去台湾的人以外,他们永远留在了这片“异域”。
有人成为当地政府的雇佣军,有人以种毒贩毒为生,有人则成为了独立王国。老兵们在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繁衍着中国人的后代,也留下中国人的坟墓。
马潜龙在晚年回忆过这段漫长而痛苦的岁月:“1950年~1970年的二十年,是我人生中最苦闷的年月。最早的几年,我带着数千名老部下,在泰缅边界的山寨中扎根下来,几乎每年都会有激烈的战斗,一个个多年的战友在我面前倒下,让我的心也一起流血。我们坚持到了1958年,台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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