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当然。禅宗五大流派之一临济宗的创始人临济义玄,就主张“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惠能的六世法孙德山宣鉴则声称:这里无祖无佛,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这就从佛祖、菩萨再到禅宗的祖师爷,一个不少地全骂完了。[27]
德山宣鉴的另一大壮举是烧经书,而他原本是熟读佛经反对禅宗的。他说,我们出家人千辛万苦,皓首穷经,尚且不能修成正果,岭南那野蛮人(指六祖惠能)却说什么“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便挑了一担经书去找禅师辩论,扬言要直捣龙潭剿灭禅宗。
没错,德山宣鉴去见的,正是龙潭崇信。
然而走到半路,他就挨了当头一棒。
当时,德山宣鉴向一个卖烧饼的老太太买点心。
烧饼婆婆问:法师挑的是什么书?
德山宣鉴说:《金刚经》。
烧饼婆婆说:好!我有一问。答得上来点心白送,答不上来别处去买。《金刚经》上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请问法师要点哪个心?
德山宣鉴瞠目结舌。
是啊,一个烧饼婆婆的问题都回答不了,读那么多经书又有什么用?因此,到了龙潭寺,经崇信稍加点拨,德山宣鉴便豁然开朗,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经书。[28]
临济义玄也不含糊。他到菩提达摩塔前,塔主问他先拜祖(菩提达摩)还是先拜佛(释迦牟尼),他的回答居然是祖佛都不拜,气得塔主火冒三丈:长老跟祖佛有仇啊?
有趣的是临济义玄的解释。
曾经有人问他:你这一堂僧人还看经吗?
临济义玄说:不看经。
那人又问:习禅吗?
临济义玄说:不习禅。
那人不懂:既不看经,又不习禅,你们都做什么?
临济义玄说:成佛呀![29]
奇怪!成佛就要烧佛像,烧经书吗?
是的,因为破执极难。
破执有三关:我执、法执、空执。我执,就是执著于我,不知“我由法生”。法执,就是执著于法,不知“万法皆空”。空执,就是执著于空,不知“空亦是空”。能破我执,就是罗汉。能破法执,就是菩萨。能破空执,就是佛。
但这很难。什么叫“空亦是空”?大乘佛教中观派的表述是:非有,非无,非亦有亦无,非非有非无。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不是有,不是没有,不是又有又没有,也不是既没有有,也没有无。所以,空亦是空,亦是不空。[30]
请问,有几个人听得懂?
也只好棒喝。
棒就是打,喝就是吼,代表人物则是临济义玄和德山宣鉴,号称“临济喝,德山棒”。后者甚至扬言: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问他道理何在,也是三十棒。[31]
总之,跟他们学佛,不是挨打就是挨骂。
此外还有胡说八道或文不对题,比如惠能的五世法孙赵州从谂(读如审)。有人问他什么是古佛心,他答“三个婆子排班拜”;问他什么是永恒真理,他答“一个野雀儿从东飞过西”;问他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他答“庭前柏树子”。
于是便有人问:柏树子也有佛性吗?
赵州说:有。
那人又问:什么时候成佛?
答:虚空落地时。
那人再问:虚空什么时候落地?
答:柏树子成佛时。[32]
请问,这是回答了呢,还是没回答?
当然是回答。
其实,棒喝,胡说,呵佛骂祖,都是为了直截了当地破执。因为众生执迷,无非由于总认为有某种东西不能不“死认”。死认就执著,就不觉悟。为了破执,只好壮士断腕以身试法,拿佛、祖、经开刀。擒贼先擒王,树倒猢狲散。最神圣的都可以不当回事,还有什么可执著的?就连“我”也可以否定,比如马祖道一的法嗣兴善惟宽。
有人问兴善惟宽:狗也有佛性吗?
兴善惟宽说:有。
那人又问:和尚你有吗?
兴善惟宽说:我没有。
那人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为什么你没有?
兴善惟宽说:我不是一切众生。
那人便问:既然不是众生,莫非是佛?
兴善惟宽说:我不是佛。
那人又问:既不是佛,也不是众生,那是什么东西?
兴善惟宽说:也不是东西。[33]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无话可说。什么都已否定,也就什么都不必否定。吃饭睡觉可以有,娶妻生子可以有,建功立业可以有,升官发财可以有,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修齐治平等等当然更可以有。与世俗生活不矛盾,与皇权政治不矛盾,与儒家伦理也不矛盾。一切问题,通通解决。
是为“否定之否定”。
自我否定之后的佛教站稳了脚跟。与此同时,它也完成了自己的中国化,不再是外来的意识形态和思想观念,而是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一步,就不会有影响世界的大唐文明,也没有中国人的习惯思维方式。这里面的种种原因和奥秘,正是我们要继续探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