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院里响起了什么东西打落的声音,时锦走上了前去,缓缓推开了门,但见小院里有一个男子,穿着灰色的长衫,背对着她。因打翻了院子里的簸箕,簸箕里的豆子撒落了一地。
他正矮下身去,摩挲着簸箕,将地面上散落的豆子捧起来,他的双眼间,缠着一块布条,也看不清楚,连着豆子带土渣子一并给装进了簸箕里。
这小院就一间正屋,一间厨房和偏室。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当时时锦就在想,他怎么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既然见了,又怎能轻易转身离开。她知道,这次不能离开了。
再也不能。
她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苏徵勤没有了眼睛,但是还有耳朵,他听觉很灵敏,听到了门口有人。他放下了手里的动作,背着时锦,缓缓地直起身体来,却没有着急着转身。那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形,变得有些佝偻,他听到了女子的哽咽声,有些不确定地道:“是茵儿回来了?”回答他的是身后一串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踩着院子里的泥石子,踩着满地的豆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后,那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哽咽,任谁听了都心疼。苏徵勤叹息一声,又道:“既然都已经走了,还回来……”
话说了一半,停住。
因为时锦伸出双臂,从他的身后腰际穿过,将他抱住。
苏徵勤的身体万分僵硬,他张了张口,却喉咙干哑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锦在他后背的衣衫上留下泪痕,晕开成深色的水渍,她流着泪,脸上却笑颜如花,低低道:“看来老天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戏弄我们,都说再也不相见,可我们还是又见面了。”
“时锦……”
“是我啊,时锦,姓时,名锦。你叫什么?”
“苏绎。”
“苏绎,别来无恙。”时锦侧脸贴着他的后背,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心口,浑身每一个地方都仿佛在抽搐着疼,但是她又感到很幸运,幸好,幸好找到了他……她说:“你赢了,这次,我再也不打算走了。”
良久,苏绎低低道:“你走吧。我听神医说,你在江南过得挺好,有那个余醒之照顾你,我也很放心。”
时锦道:“这一次你倒大方,我要是不走呢。”
“你大概是同情我,我不希望你抱着同情和愧疚过一辈子。”
时锦轻声地笑:“你都没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只有同情和愧疚呢。苏绎,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告诉你真话。”
苏绎的身体僵了一僵:“我怕你只是安慰我。”
“就算是在安慰你,我也说的是真话,如当初一样。”
当余醒之找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站在门口,看见小院里时锦抱着那个男人时,没有勇气往前再踏一步。他就眼睁睁看着,男人转过身来,时锦那般心痛地伸手去抚他没有了的双眼,指端只触摸到他眼眶边的布条,她没有哭出声来,但是却一直流着泪。
大概余醒之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自私而功利的二皇子,会为时锦付出到这个地步。难怪能那么轻易地找到神医,难怪神医什么条件都不跟他谈就愿意医治时锦。原来,都是他安排好的。
时锦问苏绎:“你傻么,为什么不要自己的眼睛?”
苏绎回答:“不为什么,我心甘情愿。”
……
听说湘江再往偏远的山里走,有一个部落。部落里男人多女人少,因而一个女人可以和多个男人成亲。
某天,部落里新加入了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
女人生得极其貌美,男人则生得极其俊逸。有个男人双目失明,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程度。
他们在部落里安了一个新家。
女人很能打理自己的新家,尽管部落里别的女人有心觊觎她家的男人,她家的两个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叫人艳羡不已。
但奇怪的是,女人不与两个男人成婚。她一生不婚,却能与两个男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直到六年后,她死去。
那后半生的六年,对于她来说,是她最为幸福快乐的日子。
时锦想,这一生,老天总算还是待她不薄。
她死亦无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