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麻木中痉挛了一下,仿佛在竭力确定自己的生命体征。
他还活着。
得到这样的讯息让他多少安心了几分,少年在梦魇的边缘辗转挣扎,睁开眼睛却是一片苍白的混沌,发抖的手指凑近脸颊时嗅到浓烈的消毒水味,摸到眼睛上层层叠叠缠绕的绷带,急躁难耐地把它们撕成碎片。他头痛剧烈而钝重,四肢像是被拆散又手法拙劣的拼凑完整,白炽灯的光线刺得他泪如泉涌,手在身下的手术台上胡乱摸索着,沾着血的手术刀和镊子哗啦啦散了一地,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这是什么地方?
他费力的张大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第一次使用它面对这个未曾相识过的世界;陌生带来的恐惧暂时可以承受,他赤着脚从手术台上跳下来,却因为腿部没有足以支配的力气而倒在地上,头顶被铁丝缠着的吊灯发出怪异的摩擦声,雪白的墙壁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影子,来回摆动的摇晃让人头晕。
少年侧卧在冰凉的地板上,不远处有一瓶摔碎的药水发出介于汽油和氨水之间的糟糕气味,惹得他一阵阵抽搐的反胃,喉结牵动着脖颈上凸出的青筋,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忽然很惶恐,就像终于迟钝的意识到了此刻的无助。他尝试着用肘部支撑起身体可是没有成功,维持着半截身子在房间里但肩部以上在门外的姿势转动了一下头部,他成功看清了门外的情况。
姑且先把这里当做一座废弃的医院。自己所在的手术室外面是一条南北向的走廊,两侧分列着水泥灰色的铁门,顶灯不明缘由的打碎了几盏,剩下的几盏在闪烁中随时预备着寿终正寝;地上堆着卷成一团的病号服,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下面依稀看得到杂乱的脚印,玻璃渣上染着令人遐想的红褐色,尽头的铁门虚掩的缝隙里吹来阴气极重的冷风。
少年心跳声紧贴着地面,他几乎要怀疑这地方是否存在和他一样的生命体,还是任由他就这样悲哀的死在这里。
然而仿佛回应他的想法一般,离他的脑袋大概三米远的一扇门吱呀呀的打开了,那实在是叫人不愉快的声音,紧接着出现了一只脚,毫无知觉似的踩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少年几乎能想象到那刺入血肉的疼痛,脚的主人迈着摇摆不定的步伐整个撞入他的视线,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暗哑声音,他眼珠抖动着映出来人的影子:长度超过口腔的牙齿暴露在嘴唇外面,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齿尖滴落,它像狮子或老虎那种野生动物一样发出粗重的喘息声,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膜影响了它的视力,脑袋漫无目的地扭动着,并未发现少年的存在,那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只一会儿就转向了别处,少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本能的认为现在这种状态对处境是最有利的,他并不想和那个看上去就充满攻击性的怪物有什么正面接触,至少他对自己目前的身体没有任何自信。
少年忽然发现自己能够冷静下来去思考对策,这种“发现”似乎脱离于意识之外让他有了些把握,他慢慢转动眼睛像是担心自己惊动那个怪物一样,掌心贴着地面一寸一寸挪动,腰部跟着向身体内侧弯曲,指尖总算碰到掉在自己脚边的一把手术刀,只是想要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出了一头冷汗,冷硬的刀柄紧攥在手心让他有了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回过神来却发现不远处的脚步声停下了。
他心里陡然一惊,带着不好的预感抬起眼皮却正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睛,那张所有五官都比正常人大一号的脸裂开一个惊悚至极的笑容,下巴整个从面孔上吊下来发出了一声尖叫,拱起后背向他冲了过来!
这时少年用力咬破舌尖,疼痛刺激得身体回光返照一样动作起来,他用手按住地面抬起脚飞快的铲倒了扑过来的怪物,随即惊讶于自己的速度和陌生的 力量,这一铲让怪物重重栽倒在地上,可是下一秒它就翻转了身体再次扑上前来,少年交叉了两手的位置借助推力让自己往后一躲,前脚掌着地之后拼命向前一蹬,这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能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忽然听从指挥拧在了一起,他俯低身体像一颗出膛的子弹,蹿至怪物的眼前忽然变更方向,一跃而起用手扣住天花板上凸起的横梁,后背挨着怪物隆起的后背擦过,等它尖叫着回头时整个人从上面将他压倒在地;少年的动作却没有因为落地而终止,他用手勒住怪物的手臂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然后身体猛地前倾从反方向把怪物摔了个空翻砸在面前,膝盖压住它的肩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术刀不遗余力的捅进了连着头颅的脖颈处,仿佛在这之前就熟稔这一套猎杀程序似的,把完整的头颅切了下来,他用来路不明的执着强迫自己做到最后一步,然后带着满手黏腻的黑血站了起来。
脚下的玻璃渣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他却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样,神经质的抬起头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正前方的拐角处有个画着洗手间标识的门,他连忙跨过尸体走了过去,手里依然握着刀,完全没有扔下的意思。
从水龙头那里接到活水的时候他打了个清醒的激灵,抬头望着镜子里的人像。
那是个脸像纸一样苍白无神的少年,年纪在十八九岁左右,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显得碍事又难看,他奇怪的是看不懂自己的表情,只能隔着镜子触碰倒映出来的面孔,手指在镜面上留下扭曲的水痕。
然后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胸口的小卡片,上面一串蝇头小字:实验体01,霍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