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痛的,但她一声不吭,手指在被子下面微微动了动,仿佛犹豫和挣扎,但最终还是与他缠绕得更紧。
……
日影偏移,光线一点一点从床沿溜走,悄无声息。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承影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朝左边侧着睡的,枕着沈池的手臂,而他就在她身后,似乎也睡着了。
她睡得太沉,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床来的。
他的一只手臂被她枕着,另一只则搭在她的腰上。
这样亲密的睡姿,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居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动作很轻地翻了个身,没想到只这样一个微小的动静,就把他给吵醒了。
沈池一向浅眠,在黑暗中又目力极好,看到她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自己,似乎精神比下午好多了,便问:“睡醒了?”
“嗯……几点了?”
她想去找手机看时间,结果搭在腰间的那条手臂已经先一步探到她这侧的床头柜上,拿过手表看了看,“八点多。”
她“噢”了声,心里有些挣扎,但始终还是躺着没动。
卧室里黑漆漆的,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才听见沈池说:“起来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仍旧很淡,却适当地化解了她的尴尬。多么可笑?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如今这样睡在一起,竟会让她尴尬。
到了楼下才发现客厅里热闹得很,沈凌居然回来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扔在地上,正让用人逐一拿到房里去。
承影有些意外,走上前问:“不是说要去半个月吗?”
“中途发生了点不愉快,大家就趁早散了。”沈凌眼尖,立刻说:“嫂子,你额头怎么了?”
“哦,被碎玻璃划破了,没什么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意外而已。”承影拉着她的手往餐厅走,“你刚回来,晚饭吃了没有?”
“没呢,饿坏了。”
“那正好,大家一起吃。”
沈凌眨了眨眼睛,朝身后的沈池望去一眼,笑得有些奇怪,语气也很奇怪:“你们这么晚了也都还没吃晚饭吗?”
这二人几乎是一起从楼上下来的,又都穿着睡袍,很难不让人有别的联想。
果然,承影怔了怔,低咳一声说:“我刚才在睡觉。”
沈凌却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但碍于沈池在旁,她不敢太过放肆,于是嘻嘻一笑,说:“开饭开饭。”
似乎是默认了沈晏二人关系终于破冰,沈凌晚上的心情格外好,破例多吃了半碗饭,又直夸饭菜味道香,让厨房阿姨很有成就感。
饭后她声称要去锻炼跳操,把多余摄入的能量消耗掉,很快就识趣地躲回房间去了。
承影回过身,隔着客厅的整面落地窗,可以看见沈池正在外面院子里抽烟。院中灯火通明,照着围墙边的花圃,一片鲜妍灿烂,好似天边云霞。
他正背对着这边打电话,从她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小半个侧脸。可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她莫名出神的时候,他却似乎有所察觉似的,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堪堪与她对上。
她像是吓了一跳,竟然有种秘密被人发现的感觉,眼神下意识地飘忽开来。片刻之后,便听见门口传来响动,沈池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淡薄的烟草味。
他停在她面前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好。”
她本想转身上楼,结果又被他叫住,说:“一位朋友今晚摆生日宴,我给忘记了。刚才来电话说他们刚换了场,让我无论如何都要露个面。”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随口解释,她却顿住脚步,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才点点头,再度应了声:“好。”
此刻的气氛有点不同往常,因为沈池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只是接着问:“那你呢?晚上要做什么?”
她仍旧看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不习惯:“不知道,看会儿书吧。”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突然提议。
她听得心中微微一动,但到底还是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额头,难得地半开玩笑说:“我这样子太难看,不方便出门。”
结果沈池却只是挑起眉毛轻笑了笑:“有我在,谁敢评论你?”
确实,在云海绝对没有人敢随便评论她,就因为她是沈池的太太。
她在嫁给他之前,对他平时做的那些生意了解得并不算太多。要不是那次他遇袭受了严重的腰伤,她大概还会被瞒得更久一点。
也是直到那一次,她才恍惚醒悟过来,他们其实根本就是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的人。
她出身清白,父亲从事警察工作,虽然需要常年深入犯罪集团打探消息,但始终干干净净、清廉正直,直至去世也是因公殉职。而她自己一路走来,念名校、学医术治病救人,深受导师喜爱,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他呢?
他一手掌控着云海乃至整个东南地区的地下交易命脉,出行必定有大队人马相随,甚至,应该还有一些她到目前为止仍不清楚的灰色地带,是任由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可是她偏偏还是嫁给了他。
大学毕业那年的云南之旅,几乎改变了她人生的整个轨迹。
那一趟旅程,让阔别多年的二人重新相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双强有力的命运之手,从海峡对岸的台湾岛,跨越遥遥几千公里的距离,一路牵引推动着,终于还是让他们在西南边陲的某个小城里再度见面了。
***
那天他陪她从芒市到瑞丽,浩浩荡荡的车队行驶在路上,她笑嘻嘻地提醒他:“你好像还欠我一次兜风和一顿甜品。”
而他亦是笑:“我记得。”
结果到了瑞丽,他第二天就请她吃当地的甜品。
她觉得这人真是无赖,心中略有不满,只能一边吃着不怎么正宗的红豆沙一边抱怨:“……你可真会打发人。”
“怎么了?”他似乎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深黑的眼底仿如墨色一般浓郁,可她还是看清楚了他眼睛里的轻松愉悦。
“欠你的,一样一样慢慢还。”他说:“我会守信用的。”
她用眼角睨了睨他,终于孩子气地哼了声:“那就姑且先相信你了。”
可是后来他回到云海,而她则在北方继续念书,云南的短暂相遇,倒更像是另一场擦肩而过,缘分看似神奇美妙,却戛然而止。因为在那之后,他和她各自生活和忙碌,半点联系都没有。
时间就像流水一样划过,匆忙而无声。
医学院的研究生课程十分紧张,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过了整整两年半,而距离她与林连城分手,则恰好是七个月。
她发现,自己与沈池的每一次见面,都像是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让人措手不及。
她赶到校园外头见他,由于是一路小跑,一颗心跳得有些急促凌乱。最后远远看见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融在冬季清冷的暮色里,那一瞬间仿佛被定了格,周围人来人往,空气中飘荡着烟火气息,而她要见的那个人,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幅画、一帧照片,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了往后多年的记忆里。
他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部黑色重型哈雷机车,停在校门口,十分抢眼拉风。
正好是晚餐时间,不少学生结伴去校外的餐馆觅食,路过都要停下来多看两眼,甚至还有男生吹起口哨,嘴里大赞一声“酷!”
她跑到车边双眼放光,想想觉得不对,忍不住回过头问:“这车能上路吗?好像会被抓吧!”
沈池将香烟掐灭了,无所谓地说:“试试就知道了。”
这是他们这一天的第一句对话。
明明这样久没见,可是如今碰面,却像是昨天才分开一般,对待彼此的态度竟然那样自然熟稔,让承影自己都暗暗惊讶。
戴上头盔,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机车迅速狂飙起来,凛冽清新的风从耳畔两侧呼啸而过。她凑在他肩头,大声地指着路。
其实这样的重型机车肯定是不被允许上路的,因此她引着他往偏僻处去。
城市正在扩建,新城一带尚是个大工地,人烟稀少。北方的马路又直又宽,车子开在上面几乎一点阻碍都没有。
他们迎着西面逐渐下沉的夕阳,倒有一种追赶着落日的感觉。
最后,沈池将车停在江边,两人摘下头盔和风镜。
这条江贯穿了整个城市,是这里居民的水源。江面上平静地折射着最后一线余晖,细小的波光正自微微粼动。
江边风大,带着一种干燥刺骨的冷,从承影的脸颊边掠过,早已将她的头发拂得乱七八糟。
方才车速太快,她虽戴着手套,可十根手指还是冻得冰凉,动作都变得不怎么灵光。结果她正低着头跟手套较劲,旁边便伸过来一双手,直接将她的双手握住,轻巧地替她摘了手套。
沈池的动作十分自然,偏偏又因为太过自然,倒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密。并且这份亲密很正经,就像他平静自若的表情一样,没有丝毫狎亵的意思。
她说了声:“谢谢。”同样淡定自若地调转了视线,双手从后面拢住头发,将它们随意绕了两圈,再用一根发圈扎住。
沈池望着平静无波的江水,突然说:“你今年24岁了吧?”
她点点头,不明所以地再度看了看他。
他淡笑一声:“和16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指行为举止,还是身材长相?
“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骑过车了。”他又说。
“那你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
其实她只是顺口问的,没想到他偏过头来,视线落到她的眼睛里,似笑非笑地说:“你应该不会想知道的。”
他越是这样讲,反倒越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其实她并不傻,虽然涉世未深,但多少也能猜出一二来。那趟云南之行,阵仗大得已经足够让她吃惊了,如今他在这里弄来一台限量版的哈雷,又堂而皇之地开在大马路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招摇过市,总要有点底气,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没兴趣对她解释自己的职业,只是顺手将头盔递还给她,“走吧,带你去吃饭。”
他是第二天一早的航班,来这一趟仿佛只是专程为了兑现承诺的。
而她为了他,也翘掉了晚上的两堂基因分子生物学。
打电话给舍友帮忙应付点名时,他正好在旁边,似乎听得有趣,墨黑的眼眸微微闪了闪,待她挂掉电话才问:“下午我找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解剖实验。”她一边说一边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不怕血腥?”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带血丝的牛肉。
“不怕。”
“你确实具备做医生的素质。”他朝旁边比了个简单的手势,立在一旁的白衣服务生立刻上前给杯子里添了些红酒。
她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再喝下去我就要醉了。”
其实是真的不胜酒力,仅仅小半杯的红酒,已经让她有了轻微的眩晕感。
坐在对面的英俊男人笑了笑,向她保证:“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他晚上住在喜来登,吃饭的餐厅就在酒店一楼,晚饭结束后她本想自己回去,可他已经安排好了车子,就等在酒店外头。
宽敞的车厢里暖意熏人,她微微有些头晕,但又并没有醉。
夜色被霓虹点亮,盛世繁华,仿佛一帧帧彩色照片,迅速地向身后掠去。
她把外套脱了搭在手边,在酒精在侵蚀下,撑住额角任由迷糊的思绪放空,呼吸渐渐有些发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差一点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的反应还有些迟钝,慢半拍似的侧过脸去。
车窗外交错而过的光影落在男人英俊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真切。
其实就连声音也不大真切清楚,仿佛太低了,又太温和,同傍晚江面上那凛冽的寒风截然相反,不轻不重地,恍恍惚惚地从她的耳边和心头擦过,像是带着催眠作用,醺得她愈加昏昏欲睡。
于是她就这么半眯着眼睛,像只吃饱喝足的小动物,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侧过头低低地问了声:“……嗯?你说什么?”
暖气将她的脸颊烘得白里透红,像是丰润多汁的水蜜桃,在最成熟诱人的这一刻,就近在沈池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而她尤不自知,只是目光迷蒙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盛着一层水雾,倒映着身侧倏忽闪退的霓虹夜景,盈盈悠悠,流光溢彩,竟似比满天散落的繁星更加璀璨。
她见他半天都没说话,正欲昏昏沉沉地睡去,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扣住了下巴。
沈池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就已经俯身过来,压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上还带着隐约的红酒味道,混合着身上某种凛冽沁人的古龙水气息,很快就以一种强势而又不失温柔的姿态,尽数向她侵略席卷而来。
她只略微向后退了退,立刻就发现避无可避,因为后脑正被他用另一只手抵着,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已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安静昏暗的车厢里,他沉默而又专注地吻着她,仿佛那一刻,天地之间只唯有这么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的技巧太好,很快就用舌尖灵巧地顶开了她的嘴唇,继而是齿关,几乎是以极其迅速的声势顺利地攻城略地。而她,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反抗了一小会儿,便心甘情愿地丢盔弃甲、束手就缚。
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听从了身体本能的意愿,她慢慢伸出手去扶住他的腰侧,在暖烘烘的气氛里,闭上眼睛用迎合的姿态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虽然,他在吻她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
最后他终于肯放开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远了些,他的手却仍旧扶在她脑后,看着她喘息未匀的样子,似乎觉得好笑,忍不住就问:“再来一次如何?”浅浅的笑意映在深黑如墨般的眼底。
她微微抿住嘴唇,在闪烁的霓虹光线中看着他,忽然说:“两年半。”
这三个字很突兀,但他只用了片刻就明白了,修长的手指从她唇边擦过,难得地向人解释:“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么,现在终于都做完了?”
“差不多吧,所以就立刻赶过来实现当初的承诺了。”
他半开玩笑地捏捏她的脸颊:“时间是隔得久了点,说实话,也有些超出我的预期。”
她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他很快就换回之前那个被中断的话题:“我们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车里虽然有隔屏,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骂了句:“流氓。”
他不以为意,反倒哈哈大笑,半是宠爱半是调侃:“只要你喜欢就好。”
***
这就是她与沈池之间的开始,似乎很突然,又似乎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他与她之间,隔了万水千山的相遇,之后又隔了漫长无际的分离,就像两条正反抛物线,如今再度重叠在同一个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