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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个鸡翅的生死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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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地抱着仲嵚的骨灰,穿过了都市,攀上了山头,亲手把他放进了寺庙的灵柩里,那里鸟语花香,佛音萦绕,不必为毒品苦恼,不必承受亲友的嫌弃,历尽了一世沧桑磨难,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去。

    1

    我阿哥叫仲嵚,与我同母异父,属虎。

    在我3岁那年,仲嵚被老妈安排去外地当兵,那时的我年纪太小,记忆模糊。我对他真正开始有印象是5岁那年,他退伍回家,那一年仲嵚19岁。

    当年的他好像永远都只穿那一套衣服,紧身牛仔裤,白色乔丹鞋,贴身背心外搭真皮夹克,头发必须是当年最流行的李克勤的发型,配上一张和谢霆锋80%相似的脸,一米八的个头,愣是帅出了一种谐星的气质。

    据说那个时候他但凡在夜店跳起霹雳舞,在场的妹子无不目瞪口呆被他的帅气所折服,当然至今我是没有见过他风靡全场的样子,只记得那些年头不管天气冷热,他总是戴着一副带铆钉的手套出门,吃饭抽烟也不拿下来,经常不小心扎到自己,平时说话开口就是闽南语的脏话,每讲五句话必带“YOYO”,冲个厕所都能不小心露出迈克尔?杰克逊开演唱会的表情,舞王范十足。

    在我最初的印象中,仲嵚很有钱,非常有钱,而且不是家里给的钱。当时我们住的是独栋的三层别墅,他的房间在二楼,我隐约能记得,他经常偷偷地提着一塑料袋一塑料袋的现金,也不整理,就那么扔到床下,一米八宽的双人床下,满满都是一袋一袋的百元大钞。

    那年头做工地的大老板还在用BP机,了不起的拿个大哥大,仲嵚已经用上了摩托罗拉的月牙形滑盖手机,走到哪儿都必须把手机往桌上一拍,自以为无限拉风,土豪气质彰显无遗。

    曾经有一天,保姆阿姨接我从幼儿园回家,仲嵚无聊地翻看我的书包,看到了我在班里画的画,画的是一个人在一堆椭圆形的圈圈里面游泳,他就问我:“仲尼,你画的这是什么?”

    我:“这是我的梦想。”

    仲嵚:“你的梦想不会是想学游泳那么没出息吧?”

    我鄙夷地看着他:“当然不是。”

    我指着我画里面的小人说:“这个人就是我啊!然后旁边这些就是肯德基的鸡翅啦!我的梦想是有一天我可以买很多很多的鸡翅,多到可以在里面游泳,然后我就这样一直吃一直吃。”

    那一刻仲嵚看着我,露出一个詹姆斯?邦德的招牌歪嘴笑容,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无限光芒:“走!我带你去肯德基!吃鸡翅!”

    那天傍晚,肯德基里,仲嵚问我:“仲尼,你要几个鸡翅?”

    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当时认知中最大的数字:“100个!”

    仲嵚把摩托罗拉手机往点餐台上一拍:“服务员,帮我拿100个鸡翅!”

    值班经理诧异地看着仲嵚:“先生,不好意思,100个鸡翅是50对,您……您……确……确定要100个吗?”

    仲嵚提高音量:“嗯!确定100个。”

    全场震惊!

    那天的鸡翅显然没有吃完,吃剩下的也忘了是怎么处理的,只记得服务员陆陆续续地端过来一盘又一盘的鸡翅,把我身边的几张桌子都堆满了,那是我第一次离我的人生目标如此接近。那天在我身旁的仲嵚一个鸡翅都没吃,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狂啃鸡翅,神情满足,笑容温暖无比。

    2

    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阿紫,是在一个早晨。那些天我和仲嵚正在冷战,我一大早刚起床要去尿尿,下到二楼,看见仲嵚睡眼蒙眬地带着一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女生,两个人像做贼似的,正蹑手蹑脚地要往一楼大门溜去,看情形是生怕被老妈发现。

    他们发现了我,阿紫笑嘻嘻地对我挥手打招呼,仲嵚特别紧张地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看到此情此景,心想:“哦,叫我不要出声?早说嘛!”

    于是我立马扯着喉咙大喊:“妈,阿哥又带女孩子回家了!”童声透亮,响彻三层楼房。

    阿紫笑喷,仲嵚瞬间脸绿,急忙拖着阿紫,也顾不得其他,夺门而去,我见状立刻用更高分贝狂吼:“妈,他现在要偷跑!妈,他已经到一楼了!妈,他开门跑出去了!”

    阿紫安全地走了,仲嵚黑着脸独自返回。我记得因为这件事情,他被老妈狂骂了一天。那天他边被骂,我边在老妈的背后对着仲嵚跳舞做鬼脸,仲嵚气得咬牙切齿,青筋狂暴。

    3

    隔年我6岁,上大班,过几天就要春游了,凌晨2点,心情无限忐忑,一个晚上都在想,到时候带的饮料够不够喝,汉堡凉掉会不会不好吃之类的事情。

    突然楼下响声大作,有搏斗声,有东西破碎声,还有不同音调的男子喊叫声,动静是从二楼传来的,持续了20分钟不止。

    保姆阿姨跑上来抱着我,让我躲在三楼不要出房门,我站在三楼窗台看楼下,仲嵚双手铐着手铐,被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边打边骂地押上了警车,另外几位军人来来回回地出入我们的家门,把仲嵚床底下的现金,一袋一袋地提上了警车。拍照声、对讲机声,甚是嘈杂。老妈强忍着眼泪和着急,还算冷静地和一个戴帽子的军官解释、询问着什么,最后也一起跟着上了警车。

    嘈杂声随着车顶红蓝灯闪烁,渐渐远去,只留下空旷的黑夜,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真切。

    4

    事发之后的早晨,阿紫坐在二楼客厅,那是我第一次看清阿紫的面貌,一米七的个子,齐刘海马尾,乌黑的眼睛,雪白毛衣,牛仔裤雪地靴,完全不像是会和仲嵚厮混的那种类型。

    阿紫和老妈正在谈话,两个女人脸色憔悴,两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哭过还是因为熬夜。

    那一天的老妈,非常冷静,老妈手里拿着一份警方的材料问阿紫:“确定没有卖毒品吗?”

    阿紫:“应该没有,他挺排斥毒品的,之前有个跟着他的兄弟帮人家卖毒品,还被他教训了。”

    老妈:“那这上面写的,参与黑社会活动,你知道多少?”

    阿紫:“也就是打架,他们几个兄弟帮赌场要债,好像还经常拉货去码头。”

    老妈:“竟然还走私!他们的几个兄弟还有谁?”

    阿紫:“我知道的经常在一起的只有小志和桑鬼。”

    老妈:“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有没有见过他们那边有枪支?”

    阿紫:“倒是经常听说,但是没有见过。”

    老妈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许久,说:“但愿他们走私的不是枪支,不然十条命都没了。”

    老妈:“你今年几岁了?”

    阿紫:“刚18。”

    老妈:“还读书吗?”

    阿紫:“嗯,还在读书。”

    老妈:“好好读书吧,以后不要跟仲嵚这样的人一起玩了。”

    阿紫眼里闪着泪光:“嗯。”

    收到刑事判决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当时我年纪太小,不懂什么罪不罪名,刑不刑事,只能见到大人就问:“我阿哥去哪里了?”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确切的答案,只知道短则3年长则5年,我是不能再对仲嵚做鬼脸了。

    5

    之后再见到仲嵚,是我9岁那年的夏天。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背着书包,闷热无比,远远地看见一个年轻人,白背心板寸头,提着两个军绿色的大包,蹲在我家院子门口抽烟,神色甚是犹豫。

    这个年轻人远远地看到了我,便放下手中的大包,兴奋地朝我跑了过来,一把把我举起来,像甩玩偶一样,连人带书包,举在空中倒来倒去,转来转去,一会儿扛在肩上,一会儿抱在怀里。这个年轻人把我抱到面前,宠溺地对我说:“假装没看到?你给我假装没看到!你再假装没看到。”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仲嵚。

    我立刻捂着脸,蒙着眼睛,忍住嬉笑:“没看到啊,你太难看了,我没看到,你太丑了,我根本看不到啊。”

    他放我下来,开始挠我痒痒,我终于没忍住嬉笑,朝他做了个鬼脸,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的脸,我知道我阿哥回来了。

    我推开家门,欢天喜地地大喊:“妈,阿哥回来了!妈,阿哥回家了!”

    仲嵚犹豫了几秒,才提起包走进了家门:“妈。”

    那一刻,老妈的表情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欢喜,也不是久别的流泪,而是一种百感交集:“回来了就好,东西拿上去放好,然后下来一起吃饭。”

    那顿饭特别沉默,我不懂老妈为什么没有很开心,也不懂仲嵚为何只是埋头吃饭沉默不语,那时的我只知道阿哥回来了,又能坐在一起吃饭了,真好。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吊儿郎当的气质一点儿都没变,只是头发短了,皮肤黑了,左边手臂上多了半臂纹。他告诉我这是他那几年在监狱里无聊,用缝衣服的针蘸着钢笔墨水,自己凭空想象刺的修罗头像,他始终觉得极有个性、狂拽吊炸天,我至今仍觉得画工幼稚,毫不立体,毫无态度可言,格外搞笑。

    之后的日子里,全家人把仲嵚围起来,很严肃地沟通了好多次,每次他们都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听”为理由,把我隔离现场。几次沟通之后,渐渐地,一家人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最初的节奏。

    仲嵚说暂时没想好要做什么,就先在家里待着,一天天吊儿郎当地听着音乐,光着上身穿着裤衩在二楼晃来晃去。我上学、放学,每晚大家一起吃饭。

    仲嵚以每周两次的频率酩酊大醉半夜回家,每次他喝醉回家后,我早起上学都能撞见他带女孩潜逃出家门。一开始他带的女孩中有一半是阿紫的身影,有一半是不固定的浓妆艳抹,到后来慢慢地就都是阿紫的身影了,再后来他也不带女孩子潜逃了,因为家里接受了他们交往的事实,阿紫和仲嵚终于可以一起睡到自然醒了。

    每周末老妈、仲嵚、我,还有保姆阿姨都会聚在一起看胡瓜主持的《超级星期天》,后来多了一个阿紫的身影,3年前那个嘈杂的夜晚正在被逐渐地遗忘,直到有一天桑鬼到来。

    6

    那一周家人出差不在,阿紫也没来,晚上家里只有我和仲嵚正在看着录像带,这时候院子里响起急促的门铃声,仲嵚去开门许久没有回来。我透过二楼的窗户,看见仲嵚站在大门口和一个人不耐烦地交谈些什么,大概过了10分钟的样子,仲嵚做无奈同意状,把那人领进了屋子,这个人就是当年阿紫口中的桑鬼。

    我第一次看到桑鬼着实吓了一跳,发型凌乱,脸色惨白,轮廓消瘦,眼圈之黑犹如电影里的丧尸,驼着背,眼神涣散到了极致,每隔三五秒钟便抽一下鼻子,仿佛有流不完的鼻涕。

    仲嵚不耐烦地带着桑鬼上了三楼,进了我的房间,桑鬼一路贼眉鼠眼地左顾右盼:“房子还不错嘛!”

    仲嵚:“这是我妈的房子。”

    桑鬼:“要是我老妈的房子,我就想办法把它卖掉,那日子还用愁?你们就几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有屁用?”

    仲嵚听了这话,好像有点发火的气势,瞪大了眼睛看着桑鬼:“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桑鬼有点忌惮仲嵚,连忙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干吗那么认真嘛!”

    仲嵚非常认真地说:“永远不要拿我的家跟我开玩笑!”

    桑鬼没有接话,尴尬地看着窗外。

    仲嵚拿过来一条凳子,站了上去打开天花板的吊顶,摸索了许久从一片漆黑里拿出了几沓一百元的现金。桑鬼如同饿极的老鼠见到黄油一般:“我就知道还是兄弟你有办法。”

    仲嵚:“废话少说,我已经不干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桑鬼:“操,不愧是当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仲嵚:“桑鬼!少跟我在那边讲这种废话,你要是继续搞那种东西,你就不要怪我以后翻脸!”

    桑鬼:“一定一定!”

    仲嵚急急忙忙地换好衣服,丢下一句:“仲尼,你自己先睡,我出去办点事。”

    “你那么晚出去干吗?”

    “去吃东西啦,顺便帮你买最新的《七龙珠》录像带!”

    “那好吧。”我说罢,仲嵚便领着桑鬼往外走,两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7

    直到第二天我放学回家,仲嵚仍然没有回来。我到家的时候,阿紫一个人坐在我家里看电视。阿紫见到我急忙问:“仲尼,你今天看到你哥哥了吗?”

    我:“没有啊,阿哥昨天晚上就出去了。”

    阿紫:“昨天晚上他几点出去的,你知道吗?”

    我:“应该是9点多吧,和一个很像僵尸的人一起出去的。”

    阿紫:“很像僵尸的人?”

    我:“对呀,我听阿哥叫那个人桑鬼,然后还说什么最后帮他一次什么的。”

    阿紫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糟了!”

    说罢阿紫小跑到客厅,用座机急急忙忙地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我说:“仲尼,你先做作业哦,姐姐一会儿给你带好吃的。”

    我:“那好吧!”

    阿紫说完便拿起包匆匆地走了。

    几个钟头以后,阿紫扶着仲嵚回来了。阿紫满脸泪痕,仲嵚一身鞋印,脸上挂了彩,衣服上还有一点儿血渍,他一进门就若无其事地给我一盘录像带。

    仲嵚:“最新的《七龙珠》,拿去看吧!”

    我:“阿哥,你是不是打架打输啦?”

    仲嵚:“我怎么会输!我是战神好不好?”

    我:“那你怎么流血?”

    仲嵚:“那是别人的血啦!”

    仲嵚说着话好像有点接不上气,阿紫含着泪接过话,问我有没有不乖,作业做好了没有云云,便扶着仲嵚上了二楼。

    8

    之后的日子里,仲嵚的行为变得极其异常,时而在18℃的空调房里汗流不止,时而又跑到30℃的烈日下瑟瑟发抖,吃个饭能咳嗽到呕吐,看个电视能全身发痒到躺在地上打滚。一开始家里人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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