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是一具尸体了,哪怕不是尸体——因为昨晚艾丽卡回来以后就躲进了房间,这个新的坐骑因为没有得到主人的安排,所以直到今天早上多弗朗明哥给了一枪为止,他的嘴里都还塞着那个束缚牲畜用的嚼子。
哪怕还活着,他也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
艾丽卡似乎被这幅画面震慑了一下,但也只是安静的说了句:“他死了。”
多弗朗明哥没怎么当回事,手上花样的玩着那把枪,走过来把艾丽卡抄起来往怀里一放,大大咧咧的摊开手靠在椅背上:“死了就死了呗,克劳迪亚那女人还送你这种东西?”
他把手放到女孩的头顶,力气还不小,比起揉头发,更像是气不过晃她的脑袋。
“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收?”
艾丽卡看着流到明哥脚下的血,有点想躲开,但她的腿本来就悬在半空中,最后只是扶着明哥小臂的细软手指,轻轻的蜷了蜷。
她又说了一遍:“他死了。”
多弗朗明哥啧了一声,用手指去碰她不停颤抖的睫毛,试了试发现她没哭,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然后这个打了个骚粉色领结的男孩,哼哧哼哧的从兜里掏出了块蓝宝石。
——不论是切面、棱角、色泽还是大小,这块宝石的价格远远超过【可以随便装在兜里】的等级。
他用两根指头夹着那块宝石,提溜到她眼前,又开始用宝石的平面去碰她的睫毛。
艾丽卡伸手捏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顺便就把那块宝石捏住了。
“怎么样?”男孩子的声音里带着些孩子气的炫耀:“这东西不错吧?”
女孩子过了很久以后才开口,比起夸奖,更像是一句无所谓的感叹。
“没有盒子呢。”
“用匕首砍都留不下痕迹的东西,要盒子干嘛。”
男孩小小年纪就笑的很有一番满不在意的味道,多弗朗明哥又开始动她的眼皮:“看着像你的眼睛我才拿来的,不然还是红色的那个大一点。”
“哦。”
然后他们吃了午饭,团在一起睡了午觉,艾丽卡醒来的时候,唐吉诃德家的长子已经离开了。
——据说去了法拉缇娜科夫家,也就是克劳迪亚家,把遇到的所有男性|奴隶都欺负了一遍,最后和生气了的克劳迪亚两个人,相互怼着做了十八个鬼脸,结果不欢而散。
艾丽卡一直把那块蓝宝石拿在手里,像是握着那个那个奴隶已经流失殆尽的生命,又像是握着什么她正在失去的东西。
吃过了晚饭,艾丽卡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差不多傍晚的时候,走到花园堆放垃圾的角落。
这里其实是个精美的废品回收站,大量来不及处理的东西就这么摞在一起,仔细听一听,中间还有细微的响动。
那是人的声音。
艾丽卡踮起脚,透过两幅竖起来的画框,看到了一团卷起来的羊毛毯还有靠在它旁边的东西。
是那天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子。
是哦,她也是东西,也是来不及处理的垃圾,也是呆在这里……等着时间到了就会被处理掉。
但是她还活着,除了饥饿和疲惫,这完全就是一个健全的人类。
在两幅画框间的缝隙里,那个少女像是被关在栅栏里一样,她同样,也看到了艾丽卡。
“是您啊。”
女孩子的眼神比几天前要稍微清亮一些,甚至还富有余裕的给了艾丽卡一个笑容。
“嗯。”
此时看到她还活着,艾丽卡觉得清醒的感觉又回来了一点。
所以她顺着感觉说:“我救你出来。”
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很温和的说:“我可以恳求您,放弃这个想法吗?”
看着她的笑脸,艾丽卡的脑子里又出现那天满是粉色的场景,还有淹没在血色里的、一双一双病态的眼睛。
艾丽卡有种预感,只要今天救这个女孩出来,保证她一直活下去,那么艾丽卡脑子里那些变调的东西就能得到保护,她失去的东西也可以找回来一点。
但在此之前,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告诉她:如果艾丽卡要求她活下去,那她……
她估计也不会怎么样。
女孩子的状态就像是摔坏的瓷器,早就已经是毁掉的状态,反正都已经毁了,大块的断裂和碎成渣滓,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但艾丽卡知道是有区别的,既然已经碎了,何必要在本就脆弱的东西上再狠狠地碾压一遍,逼她粉身碎骨的活下去呢?
所以她回答说:“可以。”
“非常感谢。”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子在两道“栅栏”之间笑了,然后她又问:“我还能,再向您提出一个请求吗?”
艾丽卡面无表情抽了抽鼻子:“……可以。”
她说:“能请您,现在就杀掉我吗?”
艾丽卡没问她什么【你不想活了吗】这样的废话,那双眼睛看久了你都想自杀,可见眼睛主人的自毁倾向有多重。
她想问的是【为什么是我】。
这副外表看起来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哪怕天龙人体型比较大,但总归还是个四头身的样子。
“我想死的干净一点。”
她的声音很慢:“那天,宫看着我们的眼神很温暖呢。”
“虽然我连她们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们之间是能够感同身受的,那几个女孩子,其实非常感谢您的。”
“对我们来说,能死掉真是太好了。”
“是吗……”
“嗯!”
这声回答稍微有了些活力,她说:“那天宫的表情,像是在问她们【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她们死去了无法回答,但是我听得到。”女孩子从画框的缝隙间伸出手来,黑色的眼瞳对上了艾丽卡压着黑云一样的蓝眼睛。
在碰到艾丽卡的前一刻,女孩停下了动作。
又停顿了一会儿,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我代替她们的灵魂感谢您。”
“死亡那一刻的痛苦非常真实。”
“带着火星的子弹很温暖。”
“沉入黑暗的感觉……很安详。”
“我很……羡慕她们。”
“能请您杀了我吗?”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也许艾丽卡的眼睛点了说话技能,也许这姑娘真的是快死了,反而是在用灵魂看东西。
她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故事,有很长的一段,末了,下了结论:“我以为只要活着就好了,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变成奴隶也可以,当时……我为了能顺利被买下来,把同船的一个女孩推下了甲板。”
“其实也不算推啦,我只是看着而已,看着她被货物挤到边沿,看着她睡着的时候一个劲的翻身,看着她掉进水里开始挣扎,看着她沉下去……”
用来执行的武器是一把火|枪——就是那天和地毯卷在一起扔掉的、那把属于舅舅君的枪,里面还有两发子弹。
枪柄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艾丽卡的手有点小,女孩子扶着她的手腕,将枪口顶上了自己的额头,然后哭着笑了:“结果我就买下来了,但是来了这里以后,我发现比起死掉,这样活下去要痛苦一万倍还多。”
“所以,恳请宫杀了我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
“我想死在干净的人手上,”女孩子念叨着:“在我的家乡,会请德高望重的人为死者送葬,在我们那的传说里,品行高洁的人是会发光的,那种光芒可以为灵魂引路,我希望下辈子可以生活的开心一点。”
女孩子还抽空吐了下舌头:“虽然这是我的报应,但还是想得到宫的祝福。”
“你的名字呢?”
艾丽卡问她:“我是第一次杀人,既然已经犯罪了,我需要知道第一个受害者是谁。。”
“我是茉莉。”
她回答说:“不过这不是名字啦,泰德利圣喜欢给我们起称号,除我之外,还有茉莉花、绣球花、橄榄花、月桂、郁金香和水流花。”
“不过杀掉我才不算是犯罪呢。”
“宫救了我们啊,我,还有她们。”
“不只是死亡啦,是死之前的事情,能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好像临死之前因为看守官开恩,所以满足的晒到了温暖的太阳一样。”
艾丽卡举起枪:“我会记得的。”
“宫不需要记得这种东西。”
缝隙中只能看到一只黑色的眼睛,茉莉很用力的握了握拳,气鼓鼓的笑着说:“宫的眼睛就像天空一样,天空有时明亮、有时黑暗、有时电闪雷鸣、有时却晴空万里。”
“天空能看到一切,所以也能包容一些,包容,是不需要追根究底的哟。”
“宫只需要知道自己救了一个人,不需要记得这个人的名字。”
“同样,您只要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夺取人命,就不需要将其当做罪恶背在身上,我可不想害了恩人啊。”
“哦。”
点头的下一秒,枪声响起。
“那个团体里,有能力者。”
赤犬端着对他来说小巧的茶杯,略略避开了重点。
艾丽卡拿起赤犬在她刻意要求下记录来的相关情报,点着【自由平等】这四个字,若有所思的说:“能力者什么的无所谓,我问的是提出了这种思想的人,他当时……应该也在安卡科群岛吧?”
今天气压格外低的男人没答话。
事实上,在艾丽卡看来,安卡科的内乱人为痕迹太重了。
暴|乱军队的进攻路线,沿途发表的煽动性的言论,对于王室反应的预料和应对,攻下城市后的安排——与其说是修筑城墙的民众、因为不堪重负奋起反抗掀翻了王室,倒不如说有个家伙,借着安卡科这块棋盘,好好的试验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可行性呢。
从CP3前期传回来的资料看,在正式占领安卡科群岛的主岛之前,反叛军有过三次大规模的扩充,而这三次呼吁民众时发表的的演讲,在精神核心上都有着细微的不同,
——虽然已经有了想法,但这位第三国际的朋友,似乎还没有完全理清自己的革|命理念。
赤犬离开之后,艾丽卡坐在原地晒了会儿太阳,晚饭时吩咐科罗娜向五老星提交申请:她要阅览CP组织在安卡科叛乱事件里,先后收集到的所有资料。
鉴于她没到真正上位的年纪,每次调阅这种加密资料都要申请,过程中需要的繁琐手续能把人急死,而最后到她手里的档案,还不一定是真的。
——可惜约定好的前线播报员赤犬似乎有所顾忌,隐瞒比那些假惺惺的档案资料还多。
说起来大将先生的表现完全算得上滴水不漏,要不是艾丽卡昨晚被汉库克爆发的霸气激了一下,整个人处于一种微妙的敏感状态,她根本无法从赤犬那张常年板着的黑脸上,看出一闪而过的那点犹豫。
所以说……
“萨卡斯基,到底想隐瞒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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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犬其实并不是想隐瞒什么。
只是记忆中的那个表情……太可怕了。
萨卡斯基遇见艾丽卡的时候,这孩子还有三个月才到十二岁,但是她那时候露出的神态——带着让身经百战的男人都不自觉想要战栗的憎恨和恶意。
说难听点,扭曲的有点吓人。
“你最好把他藏足够好。”
“如果被我找到,我活剐了他!”
她那时的神态,比较像是想直接剐了卡普。
安卡科这股势力就算和卡普没有直接关系,但有那么个孙子都让艾丽卡想刮了他了,要是再暴露出一个反政府的儿子……卡普是海军的领袖之一,同时也是赤犬在海军内部的领路人,真的和天龙人起了冲突,也落不到什么好。
那个让卡普晚节不保的孙子,就是这一切冲突的起始点。
海圆历1498年,初春,刚刚晋升本部中将萨卡斯基,奉命带领船队前往圣地玛丽乔亚。
这是由世界政府发布的最高级别任务,为此,在本部中将卡普和大将战国,都相继被金狮子史基的海贼团牵制住的重要时刻,本部不得不从留守两人中再抽调一位,专门来护送一个小孩子。
不巧的是,萨卡斯基正好中标,被从追随两位前辈对抗金狮子的队列里强行踢了出来。
他的责任,是保证艾丽卡宫春游期间的人身安全。
航行的目的地是罗格镇,天龙人小殿下的春游项目,是观看海贼王哥尔罗杰的死刑。
——这熊孩子真有兴致。
如此这般风平浪静的过去了一个月,据消息传,金狮子史基的船队已经接近了马林凡多,因为害怕有别的大海贼前往干预处刑,干脆由萨卡斯基顺便带去一个中队协同罗格镇的守军承担防务。
罗格镇的处刑现场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死刑犯本人一直很安静的呆在那个乡镇派出所一级别的监牢里,完全看不出反戈一击的意思。
海贼王是自己投降的,到了他这种程度的英豪,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情,所以整座岛上防卫最松散的地方,反而是这座小监牢。
在十二岁时艾丽卡宫的认知里,哥尔•罗杰并不算是个罪大恶极的恶人。
哥尔罗杰的所有明确罪状加在一起,也论不上死刑,撑死海底大监狱度过余生——他只是太强大了,名望、实力、势力和人格——强大到动摇了世界政府所遵循的秩序。
与其说是处死罪大恶极的大海贼,艾丽卡将这定义为:精密的齿轮仪器,需要处理能把它卡崩溃的砂石。
所以对于这个男人,她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哪怕好奇,也不是对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