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骑马走在前边的邹靖回头瞧了眼刘备,心道:“玄德平时少言寡言,今儿个的话倒是挺多。”
刘备的性格和周澈有点像,平时话不多,尤不喜说废话,并也是喜怒不形于色。除了性格之外,他昔日在涿县的经历和周澈早年也有点像。周澈在安成,克己下士,招揽豪杰,他在涿县也是“善下人,好结交豪侠”。又除了性格、经历外,在读书这块儿,他和周澈也较像,他“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而周澈虽然“乐”读书,可天资有限,与同族好学的比起来,学问差得远,所以平时与人闲谈很少会主动说经籍。两人都不谈经籍,周澈对狗马、音乐、美衣服没甚兴趣,话题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各自在家乡时招揽豪杰、与轻侠交往的故事。
起初,刘备还带点刻意的意思,周澈也有点刻意的味道,但说着说着,俩人就说到一块儿去了,不时欢笑。
过了清河,前行不远就是广宗城池。董卓在前引路,领着皇甫嵩等来到他的中军。
董卓久在凉州,和西凉羌人的关系很好,部众里多有羌胡。这些羌人披发左衽,发式衣着与汉兵不同,成堆的聚在一块儿。有的正在就着火堆烤肉,肉还没熟便血淋淋地从箭柄上取下,以刀割之,血流满手,顺着指头缝往下淌,而割肉的羌人却丝毫不嫌,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大嚼,一边提起奶囊往嘴里倒奶。周澈等人看到,有没有去过凉州的将校下意识地打个哆嗦,差点吐出来,忙以手掩嘴,转眼不看,有的将校轻笑一声,意甚轻蔑,低声说道:“真是野人。”
看到董卓来到,这些羌人纷纷站起,说着周澈等听不懂的语言,热情而谦卑地向董卓行礼。
董卓挺着肚子,指着皇甫嵩,用羌话说了几句,周近的羌人们举起刀剑,大声呼喝。
董卓转首,笑与皇甫嵩说道:“督帅,他们在欢迎你。”
皇甫嵩也是凉州人,懂羌语,不必董卓说,他也知这些羌人在呼喊些什么,面带微笑,立在董卓身边,举起手示意羌人们安静下来,也用羌话说了几句。不知他说了句什么,这些羌人们放声大笑。与董卓相比,皇甫嵩和这些羌人们并不熟,但皇甫氏的威名不但董卓从小闻之,这些羌人也是从小闻之。从皇甫嵩的曾祖皇甫棱起,皇甫氏两任度辽将军,一任扶风都尉,这两个武职都是针对少数民族的,尤其皇甫嵩的从父皇甫规,勇武善战,剿抚并用,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威震西羌,“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余万”,要论在羌人里旧有的威望,董卓远不如皇甫氏。
见眼前的这些异族羌种为皇甫嵩的一句话而欢呼大笑,周澈、刘备相顾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这心思却与在东郡时潘璋因见周澈之英武而说出的那句话一样:英雄当如是!
潘璋艳羡周澈之英武,周澈与刘备艳羡皇甫嵩的威名。周澈嘴角带笑,盯着刘备的眼看了片刻,直到刘备因受不住而转开视线,他这才把目光重投放到皇甫嵩的身上。
注视着皇甫嵩,他心中却想道:“刘备年已二十余,现在尚是白身,就世家大族的弟子而言,就算他现在出仕也算是晚的了,而方才与他一路言谈,他虽起初似因卢植之离开而略有灰心之意,但却很快就又振作精神,与我侃侃而谈,这会儿见皇甫将军威名赫赫,他的眼中更又透出狂热光芒,如此顽强坚韧,又能善下人,招揽英雄,难怪孟德对他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
前世读三国,周澈最喜欢的是曹操,生子当如孙仲谋,最佩服的是刘备。
自古成大事者大多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坚韧不拔,即使遇到挫折也不丧气。上下五千年多少英雄豪杰,如果只论坚韧,刘备不排在前三也得排在前五,如丧家之犬地东奔西走了二十年却百折不饶,始终不肯放弃,不肯为人下,最终成就大业。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周澈心中暗想:穿越到这个时代至今十余年,苦心经营,厚积薄发,遂名满大汉,今又借此次黄巾起事的机会,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并终于见全了曹、孙、刘三人。
细数他与这三人的交往。
最早认识的是曹操,那会曹操才十三四岁,却敢救下何伯求,真是仗义!英雄出少年啊。不过曹操轻脱、不拘小节、文采飞扬、雅善音律,又诙谐幽默,会关心人,与人交使人如沐春风,个子虽不高,相貌虽也寻常,但却极具人格魅力,周澈自愧不如,而凭借自己的家声和武功,他也成功地使自己得到了曹操的看重与敬佩。
再说那孙坚,孙坚是武职出身,所以周澈与孙坚的交往主要就是基于一个“武”字,是在战场上肩并肩作战打下来的交情。孙坚的猛鸷让他叹服,而他两次救援孙坚的大恩也让孙坚为之感激。
接着现在又结识了刘备,他和孙坚、曹操都不同。
孙坚是年少扬名,十几岁就以勇武闻名州郡,未弱冠便得以出仕郡中,后又征讨反叛,获得战功,升迁为县丞,历任三县之地,治管数万之民,常经浴血之战,久历州县要职,因此虽与刘备一样也是出身寒门,言谈举止里却不但带着一股武人特有的慷慨激烈,而且颇有杀伐独断之威。曹操贵族子弟,尽管他不以身份自傲,可“居移气,养移体”,言谈举止中常会不自觉地带出点“贵气”,比如说起饮食、说起衣服配饰、说起在洛阳的见闻时等等。而刘备,名为大汉宗室,实为寒家子弟,年已二十余,尚未出仕,又不好读书,又基本没有出过远门,最远只去过缑氏山,平时几乎没有离开过本县、本郡,相比孙坚、曹操的见多识广,他带着浓浓“乡土气”,可能也正是因此之故,他话不多,要不是说起了他在家乡结交轻侠、称雄县中的过往,恐怕还在和周澈保持着“一问一答”的对谈状态,可也正是说起了他在家乡结交轻侠的故事,让周澈感到了亲切。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周澈与孙坚结交的基础是“武”,与曹操结交的基础是“义--正义和道义!还有彼此敬佩的个人能力”,这两者其实某种意义上都是带有一定的功利性的,而现在与刘备结交却没有什么功利性的,他纯粹是觉得刘备的性格、经历与自己很像,觉得很亲切,有“一见如故”之感。——当然,这只是对周澈而言,对刘备而言,在说起自家以前在县里的事情、并听周澈说了些他在任横路亭长的事情后,刘备固也觉得与周澈“一见如故”,觉得两人很能说到一块儿去,很有共同语言,可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他对周澈却还是有些功利性的目的的。
对刘备的这点小心思,周澈一清二楚。
他心中想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也有被刘皇叔巴结的一天。”如前文所说,三国三雄里边,他最佩服的是刘备,如今被自己最佩服的人“巴结”,这感触别有一番风味。他瞧了瞧刘备,又想到,“我记得《演义》里说刘关张是在黄巾起事时结的义,然后从校尉邹靖‘讨贼’,史书中却似未记他三人是何时结识的,也不知关张二人现在与刘备相识了没有?”
演义里说是校尉邹靖是涿郡太守刘焉的属下,这是错误的。一则,现在的涿郡太守并非刘焉,刘焉去年刚被迁为宗正;其次,校尉乃是比二千石的武职,或为大将军属,或为特置,不可能听从一个太守的命令。既然这个说法是错误的,那刘关张现在是否如演义里说的一样已经相识了呢?
关羽、张飞可以说是汉末三国最有名的武将之二了,周澈寻思想道:“我该怎么问问呢?”略一踌躇,已有定计,乃徐徐笑道,“玄德兄,我刚才听你说你在涿县结交了不少豪杰,这次从军应该是带着他们一块儿来的吧?”
刘备不知周澈何意,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昔在汝南时就常闻燕赵豪士之风,心向往之,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不知兄带来的这些豪杰里以何人为最?”
刘备谦逊地说道:“燕赵固多慷慨悲歌士,然君此赞,备不敢当,备昔在涿郡亦常闻君州豪杰,沛国夏侯惇,年十四手刃辱其师者,汝南周直,侠闻江、汝,如此等等,非吾地可比。今次从备前来击贼的诸人里,若论勇武以两人为胜。”
“谁人?”
“一名关羽,字云长,河东解县人,一名张飞,字益德,备同郡人,此两人皆壮烈勇敢,有过人之勇,以前在涿郡时常为我御侮。”
“御侮”,语出《诗经·大雅·绵》:“予曰有御侮”,意为:有武力之臣,能折止敌人之冲突者,是能扞御侵侮,故曰御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贴身警卫。
“我生平最爱壮士豪杰,玄德兄,今晚你若无事,可带此两人来我帐中。军中虽不能饮酒,你我可以水代之。初至贵地,即遇豪杰,秉烛畅谈,不亦快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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