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来讲故事的,是个满面愁容的年轻女人;她说自己叫夏晴,这个名字充满阳光,却像是对她人生的反讽。
“我的身体里,有个可怕的东西。”夏晴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她的故事,要从很久前讲起。
小时候的夏晴,跟父母生活在老家县城,童年生活说不上富足,但总算是无忧无虑——直到她五岁那年,爸爸妈妈同时下岗了。
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妈妈每天去公园边摆摊卖袜子,在外地的姑姑也时有接济,倒不至于会饿肚子。真正的问题,来自夏晴的爸爸。
自从失去工作,爸爸好像变了个人,整天游手好闲,还开始酗酒。他经常喝到深夜才回家,一进门就弄出很大动静;妈妈要是抱怨几句,两人就会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每到这个时候,夏晴总是躲在漆黑的卧室里,裹紧被子,即使哭泣,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要是她吓哭了,爸爸妈妈就会掉转头来,一致对外,把火气全撒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知道是哪个夜晚,那个可怕的念头,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爬进了夏晴幼小的心里。
“要是他们死掉就好了。”
没错,不是“他”,是“他们”。如果光是爸爸死掉了,虽然晚上不用再担惊受怕,但她还得住在这个潮湿阴冷的家。上个月,姑姑从外地回来了一趟,说要把夏晴接到身边;姑姑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一定不会打她骂她,更不会掐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姑姑说,接走了夏晴,每个月该给的钱,她照样会给。但是,爸爸妈妈坚决不同意,姑姑只好做了顿夏晴爱吃的,又留下几件漂亮衣服,一个人坐火车走了。
姑姑走之后,夏晴伤心了好几天;内心那个可怕的念头,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没想到,就在不久之后,她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那是幼儿园的阿姨,发现夏晴两天没去上课,也没有请假,就去她家看看情况。叫门没人回应,邻居也说这两天里,没看见有人进出。大家越想越不对,找了个开锁师傅,一进门,差点没吓死。
夏晴的爸妈并排躺在客厅,血流了一地,早就断气了。
最后,邻居们是在衣柜里找到夏晴的,她已经两天没吃饭,饿得奄奄一息。
恢复过来的夏晴,无论大人们怎么哄怎么劝,都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断地重复:“姑姑,我要姑姑。”
两天之后,姑姑连夜赶到,跟夏晴一起抱头痛哭。
姑姑一边哭,一边摸着夏晴的后背:“放心,交给我了。”
之后,警察才从她的转述里,了解到案件的真相。
原来,那一天晚上,爸爸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跟妈妈吵了一会之后,就开始动手。妈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威胁要砍死爸爸,其实不过是吓唬他;爸爸一气之下,夺过菜刀,却真的乱刀砍死了妈妈。
之后,爸爸酒意发作,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妻子,于是在无尽的悔恨中,用同一把菜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根据当时的鉴证结果,家里门窗完好,大门还是反锁的;案发现场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菜刀上也只提取到两位死者的指纹,所以警察们按照这份口供,把案子结了。
办完丧事之后,姑姑带着夏晴离开老家,到这个沿海城市生活。
在姑姑的悉心照料下,夏晴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爸妈的样子,在夏晴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也没再跟任何人提起。
其实,那是她跟怪物的第一次照面。
接下来的几年里,夏晴上了小学,她性格乖巧,成绩又好,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非常喜欢。生活过得充满阳光,怪物就只能在阴影里蛰伏,默默地等待,等待。
机会,终于来了。
夏晴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准备选送一名学生,去参加市里的芭蕾舞比赛。其中最有竞争力的,是夏晴跟一位姓李的同学。单凭实力来讲,夏晴更胜一筹;但李同学家里,却有点教育局的关系在。
有人说,学校领导已经选中了李同学,只是暂时没有公布。
夏晴当然很难过,她苦练了三年芭蕾,为的就是这个比赛。
那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无比丑陋的蛇,再次盘踞在她心上。
“要是她死掉就好了。”
几天之后,李同学出门上课,却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幸好并无大碍,只是脚踝受了伤——自然无法参加芭蕾舞比赛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事故,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甚至有人认为,是同住一栋楼的夏晴,躲在暗处,推了李同学一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时候,夏晴正和姑姑在吃早餐,早餐店的老板跟食客,都能为她做不在场证明。
更何况,李同学自己也说了,根本没有人推她,是她自己下楼时不小心,被鞋带还是什么绊到脚,这才摔了下来。
最终,夏晴如愿以偿,获得了参加比赛的机会,并且赢得了亚军。
只有夏晴心里明白,制造这个“意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里的怪物。对于夏晴来说,这个看不见的怪物,其实是她幸福的守护神;每当夏晴遇到困难,她心中的怨念,便会召唤出这个怪物,去清楚路上所有的障碍。
当然,对于作为“障碍”的一方,夏晴所召唤的怪物,就是不折不扣、让人胆寒的怪物了。
比赛结束后,李同学非但没有怨恨夏晴,反而主动跟她亲近,一来二去,两人成为了好朋友。夏晴对于当初心里的可怕念头,对于怪物的所作所为,感到万分内疚,从此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去憎恨任何人。
就像前几年一样,夏晴一旦生活得快乐满足,那只怪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她读初二那年。
那一年,姑姑正准备结婚。
说起来,姑姑的命运也颇为坎坷。
从小时候开始,家里因为重男轻女,对儿子——也就是夏晴的爸爸——万分宠爱,对女儿却是百般苛刻。无奈儿子不争气,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家里托关系,安排进县里的工厂上班,又娶了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媳妇。
反倒是当妹妹的她,成绩一直很好,最后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夏晴出生那年,她曾经因病休学,但仍然坚持了下来,最后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硕士毕业之后,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分配到这个欣欣向荣的沿海城市,从事自己喜爱的科研工作。
但是,因为一直忙于事业,更因为要照顾夏晴,她的婚姻大事反而耽误了。姑姑到了37岁岁这年,事业稳定,在行业内有了一定地位;夏晴已经成了个半大姑娘,成绩优异,乖巧漂亮,俨然是邻居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这样一来,姑姑就动了结婚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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