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已转入七月。
金陵城的天气也越渐热了起来。
如今天色尚还算早, 有容斋正院屋子里的两面木头窗棂却皆大开着,王昉身穿薄衫坐在铜镜前由玉钏替她梳着发。
外间便由翡翠与珊瑚领着小丫鬟布着早膳。
伴随着丫鬟们的几声“琥珀姐姐来了…”
王昉顺着铜镜侧眼看去,便见琥珀身穿一身石榴红的夏衫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一面屈膝打过礼,一面是低声说道:“主子,人已经走了。”
这个人说得便是王冀…
王冀是在今日清晨离开得。
前几日傅老夫人就下了命令不许人送,因此他这回离开也只是由家中几个护卫一路护送着去了琅琊, 走得甚是安静。
琥珀把今日王昉要用的披帛取了过来, 才又跟着一句:“奴瞧见二夫人和五姑娘远远看着, 也都没走上前。”
王昉未应一声, 也未说话。
她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眉目一如旧日, 可谁又会知晓这一双清平而从容的眼中曾经历过什么样的龌蹉事?也许,也许将来的日子里, 她也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成为曾经最厌恶的人…
她的手中也会沾满鲜血。
外头天色恰好, 初旭已破开云层,从木头窗棂里打进来几许暖阳照在她的身上。王昉伸手覆在这张娇艳的面容上,明明还那么年轻,可她却觉得心中已经满是苍夷。
有风拂过, 王昉头上的珍珠步摇与那牡丹花钗轻轻敲击在一道,散出几许清脆而悦耳的声音…而她在这清脆悦耳之音中开了口, 声音淡漠, 恍若含着几分岁月过后的沧桑之感:“知道了。”
王冀也好、徐复也罢…
这于她而言, 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
千秋斋。
自打出了王冀的事后,府中上下就鲜少有欢乐之音。
王昉手提着盒子跨过院落,在一声又一声的“给四姑娘请安”的声音中迈步往里走去…
傅老夫人正倚塌坐着,她的手中握着佛珠嘴唇一张一合却是在念经,而半夏手握着美人锤正坐在脚凳上轻轻替人敲着腿。
瞧见王昉过来,半夏收了美人锤朝王昉点了点头,而后是与傅老夫人柔声说道:“老夫人,四姑娘来看您了。”
傅老夫人缓缓睁开眼,侧头朝王昉看来:“陶陶来了?”
她的声音含着几分喑哑,就连眼下乌青也重得厉害,像是一夜未曾睡好…不过在看见王昉的时候,她的面上还是挂了个如旧日里一般温和的笑容,一面朝她招了招手,一面是柔声说道:“怎得那么早就过来了?”
王昉的面上挂着一个素日里明媚的笑容:“想您了。”
她这话说完,把盒子递给半夏,而后是坐在傅老夫人的身边,把头枕在人的肩上笑着说道:“陶陶近些日子随着小厨房里的厨娘学了些小菜,这里都是前些日子腌制好的,您平日早上用粥的时候配着些也好开胃。”
半夏笑着接过盒子,与王昉说道:“您这是送了及时雨来了,老夫人正嫌早膳没味不肯吃呢——”
待说完这话,半夏看着傅老夫人,嗔道:“奴让人再去准备些早膳,这回您可不能再嫌没味难吃了。”
王昉也顺势抬着一双杏眼,看着人娇娇说了一句:“祖母可不许嫌陶陶做得难吃。”
傅老夫人看着王昉,眼下泛着柔和的笑容,她伸手轻轻点在王昉的额头,却是无奈笑道:“你呀,祖母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她这话说完,总归是松了口,与半夏一句:“去吧,给陶陶也备一份燕窝粥。”
半夏见人总算松口肯吃饭了,自是喜上眉梢,忙笑着“哎”了一声,又朝两人打了礼便往外退去了。
布帘一起一落,屋子里便只余王昉与傅老夫人祖孙两了。
王昉看着傅老夫人苍老而疲惫的面容,心下轻轻叹了一声,祖母想要的阖家欢乐,兄友弟恭终归只是一场不可实现的梦…她敛了眉目,手轻轻按起了人的腿,却是说起了别的话头:“江先生替您诊了几个月,的确是好上不少了。”
“这会按着,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僵着了。”
傅老夫人听她说起此事,眉目间倒是又多添了几分笑意:“江先生的确是神医。”
自从由江鹤替她诊治后…
她这身子骨的确要比往日强健不少,就连平日下雨潮湿这膝盖骨也不似往日那般疼痛了。
傅老夫人手撑在膝盖上,笑着跟了一句:“论起日子,今儿个江先生该来一回…这些日子也辛苦他了。”
哪里想到这话一落,那布帘外头就传来了丫鬟的通禀声音,是言:“老夫人,江先生来了。”
傅老夫人一愣,跟着是笑道:“请江先生进来。”
江鹤依旧是来金陵时的那副打扮,一身灰衫,腰间悬着葫芦,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当日宫里的夏院判知晓江先生来了金陵,还特地来王家拜访过一回,瞧见江先生这幅打扮和行止还愣了许久。
若按琥珀的话来说,这位江先生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身为神医的自觉性,不知道的瞧着怕是只当他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
王昉倒觉得这样挺好…
何况这对于别人重之又重的神医之名,保不准在这人的眼中,还不如他葫芦中的酒值钱。
王昉想到这,便笑着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跟着一句:“刚还与祖母提起您,您就来了。”
江鹤瞧见王昉倒是愣了下,过了会才笑眯眯得说道:“小丫头也在…”他这话说完,想起自家那个徒儿上回为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屁股开花的模样,便又忍不住朝人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王昉见他又审视又点头的模样,微微一愣,疑声喊人:“江先生?”
“啊?”
江鹤回过神,他看了看王昉,又看了看傅老夫人,扬长笑了一声:“小丫头许久不见,倒是越发有精神了。”
傅老夫人便笑着接过了话:“她如今请了个女师傅跟着在练武功,瞧着倒是有模有样的,难得她喜欢,我也就不拦着。”
说完这话——
半夏正好领人进来布膳。
傅老夫人看着江鹤便又跟着一句:“江先生可用过早膳了?若是不嫌弃,不如就一道用吧。”
江鹤闻着那股子香味,只觉得先前还饱的肚子空空如也,甚是饥饿…
他也不与人客气,直言而语:“今儿个可真是赶了巧了。”
傅老夫人娘家从商,自己原本也是个爽快人,如今见江鹤这般也越发高兴了几分…她笑着让半夏去多备一份碗筷,而后是由王昉服侍着走了过去。
早膳的花样并不算多…
却样样精细。
那粥熬得很惆,里头除了虾仁、鸡丝还有切成丁的菜类,瞧着好看、令人见之便食欲大开。另外还有水晶小笼、油煎的馄饨…还有几盘便是王昉带来的小菜,有菜丝、也有腌制的瓜类,放着些许辣椒,闻起来就是一股酸爽劲。
江鹤原当王家这样的士族,只怕早间都要摆个鹿肉鱼翅的…
没想到竟是这般寻常。
傅老夫人一面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拭着手,一面是温声说道:“江先生若是不满意,我再让厨房给你重新备些。”
江鹤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若当真来个鹿肉鱼翅的,他也着实吃不惯,还不如就这一口寻常味。
他随意擦了擦手,便笑着接过丫鬟盛好的粥喝了起来,一口下去江鹤的一双眉眼便越发舒坦几分,忍不住夸赞道:“都说百年士族最重底蕴,没想到连一口寻常也都是不寻常。”
他又连喝了好几口,才又说道:“不错不错,粥好、小菜也好。”
王家这样的士族,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傅老夫人这么多年也鲜少见到这般肆意、洒脱之人了,如今见人用得这么欢快,倒是把她胃里的虫也勾起了几分…她接过王昉盛来的粥,握着勺子慢慢用着,竟也吃出了几分味道。
在几个丫鬟惊愕的眼神中——
傅老夫人连着用了两碗粥、又用了三个水晶小笼、两个油煎馄饨才歇。
等丫头撤了席,又重新奉来新茶的时候…
傅老夫人接过茶盏握在手心,用下一口茶,才笑着与江鹤说道:“江先生可饱了?”
“饱了饱了——”
江鹤笑着打了个嗝,这原本应该是粗俗至极的动作,可在这人的身上却只瞧见了洒脱和肆意,竟半分都令人厌恶不起来。
他一面揉着肚子,一面说道:“若再用下去,怕是该走不动了。”
江鹤说完这话,看向傅老夫人,说了话:“我今儿个来除了来给老夫人诊治,也是来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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