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风正起, 不远处跨江大桥灯火通明, 似夜空中点起的零星灯盏。
水波潋滟,层叠的浪打在船身,似姑娘的百褶裙,摇晃着漂往远方。
陆延白靠在那儿,像夜吹来的一场梦,连脸都不甚明晰起来。
发尾软软扫过他眉间,他眉尾垂着, 瞳仁漆黑望不到底,一两点高光浮起。
那双以往漫无波澜冷冽的桃花眼, 居然是第一次,有了点深情的意味。
徐叶羽觉得自己是不是可能在车上睡着了,把书换去左手上, 腾出右手,扯了扯自己脸颊。
他哭笑不得地看她:“怎么?”
徐叶羽又用手碰了碰书角,感受到刺痛才罢休, 眨眨眼,自言自语道:“我没做梦啊。”
“没做梦, ”他看向她, “是真的。”
徐叶羽木了会儿, 偏着头:“刚刚那句话也是真的吗?”
“真的。”
她舔舔唇角,说:“那你、那你再说一次, 我看我们俩指的是不是同一句话。”
他上前两步, 鞋底在船面上踏出轻响。
“我说,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学生。”
“……”
徐叶羽眼前一片黑,皱了皱鼻子,几乎有点儿想跺脚的意味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又停了停,知道她在说什么了,喉结滚了一下,一字一顿慢慢道:“我在追你。”
似是为了让她更清晰地确认,陆延白又俯下身,好脾性地再重复一次:“徐叶羽,我在追你。”
她面颊肉眼可见地泛出浅粉,不知是怎么的,忽而有点不好意思。
她鼓着嘴巴,眼帘合了合,小声糯着鼻子道:“知道了,不用说两次了。”
还会害羞?
陆延白勾唇,觉得还挺有意思,又正儿八经地重复一次:“我在追你。”
徐叶羽耳根滚烫,瞪他一眼:“你是复读机吗?平时讲知识点可没讲四次。”
他点点头:“重要的话才需要说四次。”
“……”
她在心里哼了声,这人这么会讲话的吗?
徐叶羽揉揉耳郭,手心也隐隐发热,看陆延白招手示意了什么,很快,有人从后面推上一个生日蛋糕,显然是早有准备。
生日蛋糕是双层定制的,做的很漂亮,白底奶油陈铺,加上薄荷色勾边点缀,细节中能看出很多花样,却并不花哨,是她喜欢的风格。
更用心的是,取了她名字里的两个字,蛋糕上画着一片绿色的脉络清晰的叶子,和一片软软的羽毛——
一看就是这人特意嘱咐了蛋糕店,给她做好的吧。
她心中蔓延开一片热意,为从来没收到过这么精致的生日蛋糕感动的当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他,眼睛里亮亮的,声音也很轻:“蛋糕很好看,只是下次……”
他好整以暇:“嗯?”
她眨眨眼睛,小小建议道:“下次可以不插写着我真实年龄的蜡烛吗?”
陆延白:“……”
“你知道吗,”她忽然换了个话题,回忆起来,幽幽道,“18岁生日,是我过的最特殊的一个生日。”
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者是收到了很好看的生日蛋糕,不禁全神贯注地听她继续说:“为什么特殊?”
徐叶羽微微笑:“因为那年之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18岁。”
:)
“…………”
她很得意似的,咬着唇问他:“我很聪明吧?叶羽的青春常驻小秘诀,今天教给你了。”
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仿佛参悟了半个人生似的。
陆延白怔了一瞬,旋即失笑:“聪明。”
说到这里,徐叶羽回过神了,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今年多大啊?”
陆延白这才淡淡道:“那天你身份证掉我车里了。”
身份证……身份证掉他车里了???
徐叶羽还没回过神来,听他继续道:“也是因为看到那个,加上别的事情一同发生,我才去教务系统输了一下你的名字,结果查无此人。”
“是那时候就知道我不是你学生了吗?”她心有戚戚。
“嗯。”
徐叶羽脑仁发疼,没想到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层马甲就被他扒得一干二净了。
她现在有种没穿衣服在他面前自以为是晃荡了许久的感觉。
“等等。”她忽然又一惊一乍起来了,扯住他袖子。
陆延白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吓得心肌梗塞,但是很奇怪地,他又享受于这种她在自己面前完全放松的感觉。
他垂眸,眉尾抬了抬:“怎么?”
“你,你看了我的身份证,意思是……”徐叶羽终于还是想到了这里,很艰难地说出口,“看到了我的身份证照吗?”
“……”
男人默了默,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
修长手指握住证件,将那张照片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眼前:“你是说这个么?”
徐叶羽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伸出手掌将照片遮住:“快,快翻过去,别让我看到这个丢人玩意。”
她的样子太滑稽,他莞尔,将那一面对准自己,又看了看她的证件照。
虽是不如本人好看,但也不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五官也很端正。
“怎么反应这么大?”他笑,“也没有和本人相差很大。”
徐叶羽睁开了眼睛,眼睫微眨,眼型莹润。
“本人和身份证照长得真像,”她缓缓吐出几个字眼,“这是我辱骂向微的时候才会说出来伤她的话。”
“教授,你不能因为眼见要把我追到手了,就对我说这样的话。”
陆延白顿了顿,感觉“眼见要把我追到手”这几个字意味深长,无端令他心情大好。
他再度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身份证:“我看过很多证件照了,你的真的算照的不错的,只是不如本人而已。”
身份证么,能照到这个程度她应当知足了。
或许是他的夸赞真的非常真心,徐叶羽半信半疑,这么几年来第一次认真去观察了一下:“是吗,我再看看?”
又看了几眼,可能是受到了陆延白的影响,她也觉得没有第一次刚看到的时候那么不忍直视了。
“勉强……还行吧,”徐叶羽把身份证收起来,“我拍的一代身份证才是真的惨绝人寰,出去别人都不信那是我。后来大二终于重拍了一次,才稍微好了点。”
本来说出来还有点怕时间对不上什么的,但……转念一想,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1012了。
陆延白没说话,又听她说:“想想也是挺厉害的,人有那么多好看的角度呢,派出所偏偏就能找到最丑的那个。”
她有时候就是爱夸张,明明不错,也非要说不行。
半晌,陆延白看着她已经放去别处的眼神,淡淡道了一句:“已经很好看了。”
徐叶羽自然是没听到,因为她正在乐津津尝陆延白定制的蛋糕。
切开柔软奶油,带着酥软弹性的蛋糕也被沿薄薄刀片切开,三角状的一小块被装盘,徐叶羽端着盘子送到他眼下,示意这块是给他的:“喏。”
“我不……”
她佯装恶狠狠扫了他一眼:“今天是我生日,不吃也得吃一点。”
“……”
陆延白接过,看她取了一个小叉子,插在蛋糕上头。
徐叶羽倚着船帆,中长发被风吹得飘摇四散,就靠在那儿小口小口吃着蛋糕,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蛋糕被她吃完,手指上沾了点奶油,她顺着在唇边抿了一小口,嘴唇轻轻碰触了一下指腹。
陆延白挪开目光,竟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手中叉子在蛋糕边沿划了一块,戳出一方小小的蛋糕层,也没有吃。
徐叶羽撑在推车边沿看那个蛋糕:“还挺新鲜,老板肯定是刚做的吧,估计画这么多辛苦她了,是个女老板吧?”
陆延白:“我做的。”
“你做的??”徐叶羽转头看他,语气里难掩惊讶,“你今天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啊,你怎么做的?”
“早上起来做的。”
徐叶羽有点怔:“大早上……起早,在上课之前,你去做蛋糕了?”
“嗯。”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仿佛做了件很是平常的事。
她抬了抬眼睑:“难吗?”
“还好,不过过程比较繁琐。”
调奶油,挤奶油,画形状。
徐叶羽:“老板没有叫人来帮你画吗?”
“他让我叫女朋友,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女朋友。”陆延白讲这话的时候居然可见一丝惆怅。
“那没有说自己帮你吗?”
“有,但是我想自己画。”他说。
“啊——”她顿悟似的点了点头,又扬了扬下巴,“这样比较有诚意,是吗?”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徐叶羽眼睑颤了颤,背着手继续道:“没想到教授第一次追人,就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啊。”
男人曲起指节,蹭了蹭鼻尖,一贯沉着的眼底竟可见波动:“那你满意吗?”
准备了这么多,这么久——那你满意吗?
说到这里,徐叶羽才想起来今天的头等大事。
“哦对,”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抑扬顿挫问他,“既然是在追我的话,那就是要听我的选择答案了?”
“对。”
“那我……”她问他,“是不是可以不答应你?”
他喉结滚了一下,眼尾微颤,道:“是。”
她啧一声,有点为难:“但是我想答应,怎么办?”
长风直驱,拨云散雾。
陆延白手臂搭在一侧,垂下的手指根根修长,骨节清明,他勾了勾唇,眼尾微弯,状似无意道:“那就答应吧。”
她也有点脸红,心跳得全无章法,偏生又要假装镇定,手腕微微颤抖,从蛋糕上点了一小团奶油下来。
“答应吧,看在今天天气还好的份上。”
看在你还算用心的份上。
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
///
下船的时候,这座霓虹灯影漫天不夜的城市还热闹着,吹来的江风捎带一点海盐的甘冽。
她觉得此刻极端真实,真实到似乎是不是有点虚假。
脑袋里很轻,像是须臾间可以被带着飞起来,又很重,所有的思绪被揉乱成一团。
上一秒还切实感受到的东西全都记不住,在记忆中打马过了遍,又消散。
只记得有点不受自己操控的这具身体,像被裹了一层软乎乎的棉花糖,血管像电流,相互交织着,蹭出滋滋的声响,连带着手臂知觉减退,似刚装上身体。
“嗒”一声,她扶着陆延白手臂跳下船,稳稳落地那一刹,走失的灵魂归位。
手机一响,向微的消息传了过来:【早点回来,日总陪你过这最后的俩个小时。】
说的跟她两个小时后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似的。
陆延白瞥了一眼向微的消息,道:“走吧,早点送你回去。”
徐叶羽看了眼天色,觉得自己是该回去了,但是又有点舍不得:“可、可是……”
可是又想跟他待在一起,再做点什么。
陆延白回身看她欲言又止:“什么?”
就是在他回头的刹那,她又好像顷刻间想通了,以后他们还会有那么多时间,不必在意今晚这逼仄的一两个钟头。
反正又做不了点什么。
徐叶羽看着他搭在身侧的手腕,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指指他的手,示意:“你的手真好看,可以借我牵一下吗?”
陆延白哑然失笑,顿住脚步等她跟上,然后握住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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