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这位通事,嘴里只说了一声你。
粟特通事这边却伏低身子对着熊荆行了一个匍匐礼,之后才仰头看着熊荆道:“小人越奴莫拜见大王。小人闻之:大王昔年曾誓言征服天下外之天下,摩诃兜勒亦如是。”
很久以前说的愤慨之辞,没想到遥远的粟特人竟然记得,而现在自己却是军败受辱。熊荆免不了百感交集,他看着越奴莫道:“楚军终有一日将兵临西洲,摩诃兜勒亦如是!”
“阿胡拉·马兹达啊!楚尼王便是光明的使者。”越奴莫忍不住用粟特语祈祷。被希腊人统治一个世纪的粟特人一直祈祷能有人能将白狄人赶走,一个世纪后,希望却是在东方。越奴莫叹息完毕才起身,他道:“摩诃兜勒请大王至幕,乃以信约相胁,使大王至极西之地也。”
信约二字让熊荆皱眉,从程序上说,埃及人既然救下了楚军士卒,楚军士卒就应该信守承诺前往埃及服役,这就是信约。但就整件事情而言,这明明是内陆贸易邦国联合起来打败楚国后的一次分赃。出力最大的埃及分得十二门火炮和一百名炮卒,出力更小的巴克特里亚分得四门火炮和二十名炮卒。
“岂能与白狄人有信!”鲁阳炎的剑并未入鞘,他对射伤熊荆的白狄人恨之入骨。
“不与白狄人有信,我军士卒何存?”越往西逃走越困难,河西走廊已经是绿洲之地,必须循绿洲而走,楼兰之后更如此。
“大敖安危事关楚国存亡,岂能因留于此!”权豳见熊荆有一种被炮卒拖累的倾向,连忙提醒。
“楚国之事皆有定计,无计可正朝决之,带信而返便可。难道无有大敖,便无楚国?”熊荆反问。从狄道到翻越乌鞘岭这一路反复思索,他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士卒皆我楚人,焉能弃之不顾?”
“臣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权豳见熊荆真的不愿抛弃炮卒私走,忍不住再劝。
熊荆闻言长叹,再度反问道:“然沙海之战又如何?沙海之战,将卒皆以我军必胜,然钜铁冻裂,秦人以铜矛击我,我军大败。君子本当我行我素,岂惧成败,我便惧之,又有何用?”
沙海之战是所有楚人心中的疼,熊荆直言沙海之战,包括两名炮卒连长在内,闻言全部肃然。神灵的意志不可违背,沙海之败不管承不承认,这都是神灵的意志。
“然若再败……”鲁阳炎忧愁的道。
“胜败乃太一之意,生死乃大司命之令。”熊荆道。“楚人我行我素即可。然若再败,非我楚人有罪为太一所厌,便是楚地有罪为太一所厌,总有原委。”
用神明来解释楚军的战败对熊荆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楚军的胜利本来就是建立在技术之上,一旦技术出现问题,胜利自然会化为泡影。真实的楚军绝对不是五十万秦军的对手,这不是楚军士卒不勇敢,这是时代变了,战争也已经变了。
当秦军‘丁男被甲,丁女转输’的时候,楚国仍保留着春秋时期的军事体制,这种军事体制虽与吴起变法之后半变半不变的新军制融合,但仍然远远落后于秦人,也落后于赵人。这就是楚国军力在春秋时代强大,在战国时代萎靡的根本原因。
得到错误答案只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回答错误,另一种是问题本身错误。换而言之,如果一切行为都很正确可结果一直错误,那这便是劣币逐良的结果。不忍残暴的国家会最先被淘汰,最残暴的国家最后会胜出——竞争规则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受过宫廷教育的人最要紧的事不是先了解自己,而是先要了解世界,明白世界既有的竞争规则。
“引路。”熊荆说完这番话便要越奴莫在前方引路,他要看看白狄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越奴莫前来楚营请熊荆的时候,尼阿卡斯与克里门尼德斯等人正在幕帐里喝酒。二月的乌鞘岭依旧寒冷,是以幕帐里还烤着火。几人对即将到来的不疾全不在乎,正在谈论其他事情。当卫兵报告楚尼人不疾在帐外时,他们的谈话才稍微停顿,然后继续交谈。熊荆入帐后,克里门尼德斯转过头看向他,含笑等待。
来到一个陌生的场合,面对陌生的人,人总会有一些拘束,而这种拘束往往是接下来气势受到压制的原因。克里门尼德斯想看看熊荆拘束的样子,可他很失望发现,熊荆坦然自若走进,见无人招呼,又坦然自若的坐下,毫不生疏的举杯让女仆给杯中倒葡萄酒,用并不流利的希腊语说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