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数浇熄。
袁绍总是这样,他有错时,他会做出这般贤达模样令人不好生气;别人有错时,他也是这般贤达模样令人心折。这般情景令人想起年少时,他们兄弟一班达官贵人的子嗣,终日在洛阳城外鲜衣怒马地胡闹些现在想来幼稚至极的蠢事来消磨时光。
那年袁绍十七八岁,曹操才刚十岁,虽然连马都爬不上去却也要终日跟在袁绍屁股后头跑。有一次抢别人的新娘子为乐被乡人发现,夜里追赶着曹操,他本就年虽小,眼看着便要被乡闾五大三粗的恶汉追上,前头的袁绍正巧摔倒在沟里,曹操害怕自己被抓住,经过袁绍时便大声喊,“偷新娘的贼人在这!”
吓得袁绍顾不得脚疼蹦起来拔腿就跑。
事后曹操很害怕,他担心袁绍怪他,从此之后再也不带他玩,但是袁绍没有。
当时的本初兄长表情神色便如今日这般,二十年不曾变过。那时候袁绍对众人称赞他的急智,并不以他胆怯而鄙视。自那之后,老人们常说年过十岁事之为兄,年过五岁以肩随之……入仕、养名、讨黄巾、杀宦官。
曹阿瞒便是这样追随本初的,他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事,尽学本初。
他又能如何怪罪兄长呢?
兴许是两日不曾饮水,曹操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却见袁绍笑得开怀,听他带着戏言轻声说道:“阿瞒,你是奋武将军啦。”
曹操错愕地瞪大眼睛,恨不得将刚饮尽的酒尽数吐出……兄长以为他为的是官职吗?独自引军西进,与董卓精锐兵马作战奋不顾身,若非族中曹洪舍命相救,他根本无法活着回来!他曹孟德难道就是目光如此短浅之人,就为了这么个自称伪职的杂号将军吗?
曹操没有答话,目光扫视群雄,这里除了右手边韩馥旁边那个他并不熟识的将军,其他人,哪个不是被董卓封到外面做太守刺史州牧才起兵的?可他曹孟德是如何?
他被董卓拜了骁骑校尉,却自己跑了出来豁了命要起兵打董卓,他为的是官职吗!曹操笑得心寒,如果他愿意留在朝廷为董卓效力,现在出兵东进的便不是徐荣,他曹操也能领着将军的名号来进攻讨董联军!
但他没有说,他只是暂且压下心头恼火,焦急而狂热地对袁绍拱手说道:“本初,我在路上都听鲍允诚说了,你被大家推举为盟主。你听我说,董卓的兵马虽强,此时却被我们声势浩大所震慑,眼下还未能封锁关口。我等趁此机会,将各路兵马抢占要隘,分兵袭扰关中,必可使董卓疲于首尾不得兼顾!”
曹操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可各路诸侯却都装作没听见的模样,纷纷交头接耳好似方才关注曹操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袁绍看着曹操,又环顾左右,并没有答话。
“诸君,操此言千真万确!那徐荣击败我后并未继续进军,而引兵回还。如今旋门关以东再没有其他敌人了,正是天赐良机,诸君引兵据守关隘,便能将董卓困于关中,诸君!”曹操急的近乎声泪俱下,可各路诸侯根本没人将他这番话放在眼里,最终他只能无助地看向面前的袁绍,抛下酒樽把着袁绍的手臂说道:“本初兄,袁盟主!我,我实在是没有兵马了,你劝劝,你劝劝各位出兵,救皇帝,救天下啊!”
回答曹操的只有沉默。
燕北右侧的坐席,豫州刺史孔伷轻笑的声音钻入耳朵,燕北听见孔伷不屑地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败军之将做奋武将军尤还不满……这难道不正是大汉的赵括吗?”
此言一出,众人刻意压低的笑声令曹操深色的脸颊几乎红透,这并非羞怯而是愤怒。他不再望向旁人,只是紧紧抓着袁绍的手臂,看着袁绍的眼睛。
他在等兄长帮他。
但是袁绍没有。
袁绍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关东诸侯都不想出兵,他就算是盟主又怎能强求?他只能轻轻挣开曹操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的双手,缓缓拍在其破碎的肩甲上说道:“孟德将军久战身疲,且先休整一番,待……明日我们再议军事。”
曹操紧咬着牙,自小到大因为出身他受过太多低看,但从未又这此令他感到悲哀与无能为力。他不为自己悲哀,而是这天下与汉室……世代食禄的大族,如何能养出如此一群鼠辈?
他不再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一步比一步艰难,却也一步比一步快地离开将台。
你们不帮我,我曹孟德亦不要你们帮。
没兵了,我曹操自己去招!一群鼠辈,便教你们在这里置酒高坐,讨伐董卓、扫清乱党……自有我曹孟德一人承担!
但当他堪堪下至第二个台阶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曹操猛地回过头去,却见是孔伷身旁那并不熟识着一身赤纹铠的青年将军一脚踹翻了他的案几,酒食打翻孔伷一身,此时面容万状惊恐。
燕北轻轻扭了扭铁鞋,随着身形走动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之音,看都不看被吓得六神无主指着自己的孔伷,扬着下巴不屑道:“哼,懦夫!”
“喂,孟德!”燕北抬眼望向回头过来的曹操,二人目光碰在一处,他朗声问道:“资你八千兵马,可敢随燕某再走一趟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