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杯子,愤怒地就要去窗户旁跟人吵架。
原本遇到这样的情况,楼上的贾伦斯总是会打开窗户跟这些人对骂,喊得比楼下的人还扰民,有时还会泼冰水下去,甚至让保安丢烟雾弹到人堆里。但如今贾伦斯去美利坚了,这件事自然就交给顾凡来做了。
韩觉伸手制止了顾凡的起身,“随他们去吧。”
顾凡看着韩觉的眼睛,看到韩觉是真的平静不生气,只得忿忿不平地又坐下来。
“韩傻比去死!去死……”
不一会儿,声音又由近及远,略有仓皇。
因为楼下的保镖追过去赶人了。
“……你们这些走狗,但凡有一点良心就赶紧辞职!……别他妈动我!我是受华夏法律保护的!……”
在韩觉家居住的这段日子里,人们跑来楼下扰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顾凡每次听到还是觉得愤怒。饶是以他的修养和心理素质,遇到这种情况也依然忍不住爆粗口想打人。他实在不明白,究竟要一个人恨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不惜暴露自己内心的阴暗,也要诅咒一个毫无关联毫无交集的人早点死掉。
“网上喜欢《黑镜》的人还是很多的。”顾凡很担心韩觉被网上这两天对《黑镜》的差评影响到心情,“大家不全是傻子,迟早会给你和《黑镜》一个公正的对待。”
韩觉笑着点了点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所谓【公正的对待】。
楼下的谩骂者喊了一阵后就停歇了,不是累了,也不是愧疚,而是记者还没上班,现在喊也不起劲。毕竟表演者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进行表演,本质上是在浪费才能。刚才的那些话仅仅是宣告他们的到来而已。
八点多之后,记者和狗仔陆陆续续开始上班了,抗议的人又重新振奋起来,人数多了几个后,讨伐声也整齐了起来,他们举着牌子大声嚷嚷,在镜头面前作秀,沉浸在正义的快感里,还让周围路过的年轻学生们以后要小心住前面这栋楼的人,好免遭罪受。
这种程度其实已经足够扰民了,但周围居住的人很多来自外国,本就不擅维权,也不抱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生气也没什么办法,最后怨气多半只会集中在韩觉身上,觉得都因为韩觉犯了事所以才让他们这些无辜者被殃及,一些居民甚至也加入了抗议,谴责韩觉,迫切希望韩觉赶紧搬出这个社区。
“韩觉垃圾!韩觉垃圾!”
“滚出去!滚出去!”
“……”
顾凡实在不忍韩觉在客厅多待,推着韩觉的背催他赶紧进屋去练琴。
韩觉端着咖啡和猫走进了制作室。
顾凡洗着碗听外面的吵闹声,犹豫着要不要把水泼到楼下去。
洗完碗,顾凡挽下袖子走去制作室。每天早餐后是韩觉练琴或者练声的时间,他也跟着一起。这些天他目睹韩觉写了不少音乐,效率惊人,常常聊到某个句子或者某个词,韩觉就能哼出一段旋律,甚至一整首曲。
顾凡打开门走进暗红墙面的制作室,一眼就看到韩觉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又或者说,在凝视墙上的一幅画。
韩觉眼前在看的那副被叫作《麦田上的乌鸦》的油画,是顾凡去年托人在欧洲买来送给韩觉的生日礼物。顾凡还记得画家是一个不知名的画家,因此托了很多人、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在法兰西的一家古董店里买到。
顾凡对油画的研究不深,评判不出画的好坏,但凭着韩觉的喜爱和裴清的肯定,他也能知道这是一副好画。
画上是阴沉的黑夜,和大面积的金灿灿的麦田,三条小径把麦田分成两半。色彩对比极其强烈,密集的短而硬直的笔触,布满整幅画,让人盯着会有一种压抑的颤动感。
“他们怎么评价我的歌和电影,我其实真的不太放心上。被热爱也好,被嫌弃也好,至少它们都被这个世界的很多人看到了,之后是成为一些人人生的养分,还是成为一些人厌恶的垃圾,都是它们的宿命。”
顾凡沉默没有说话。
“而且,比起这个人,”韩觉目光直直地盯着墙上的画,“我已经幸运很多了。”
话一讲完,韩觉那放在琴键上的双手就动了起来。一段如冬夜星空般孤寂的旋律倾淌而出,他轻声哼唱道:
【被人嫌怪被人辞退
被情人骗去绝望迫感情
傻到留下耳朵给情人做装饰的怪客
谁受过怕感动还是觉得惊吓
苦恋之痛全被抹杀……】
顾凡对此见怪不怪,明白是眼前这幅画以及这幅画的画家给了韩觉创作的灵感。
原本在这种时候,他都是不会出声打扰的,唯恐打扰到音乐人的创作,但韩觉就很不一样,和顾凡之前认识的所有音乐人都不一样。韩觉经常是一气呵成地创作,写完一首就是一首,然而,如果创作途中有了停顿,则说明遇到了阻碍,让他一个人想也行,但跟有效率的是跟他聊天,聊着聊着,才有可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所以,当韩觉唱完一段后停下来,只让琴声继续响着,继续漫游似的在寻找着灵感的时候,顾凡等了一会儿,就问这个画家:“他叫什么?”他忘了画家的名字。
韩觉眼帘低垂,轻声答道:“梵高。”
灵感找到了。
轻轻哼起的歌声继续:
【你听过梵高吧值几多百
他那人格难剖白
求存人人明白
看他有权乱去画
也许口袋也不致一片空白……】
“如果真要说,我自己的作品不是歌,也不是电影。我真正的作品是我这一生。”又一段停歇后,韩觉边弹边对顾凡说,“这么说有点奇怪,你把它当成传记电影就很好理解。我这一生的经历是作品的主线,歌曲和影片是其中的亮点,只是点缀。”
顾凡理解了。他觉得的确如此。韩觉的一生足够跌宕,从幼时到现在,苦难持续地纠缠着他,偶尔见好,却又马上跌堕,好像命运青睐于他却又玩弄着他。一夜成名,次年堕落,低谷消沉,惊艳复出,步入巅峰,遭人陷害……这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说是传奇也不为过。每个传奇都意味着不可复制。如果把韩觉这一生的经历影视化,绝对算得上精彩。但还不够,传奇的结局不能停在【遭人陷害,黯然隐退】!
面对陷害,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了。网上王庆均点燃了一撮火苗,其他支持韩觉的明星和理智清醒的人一起护着这簇火苗,加火壮大。老董事长、章耀辉在幕后挡住落井下石的黑手,关溢和贾伦斯准备去美利坚将罪魁祸首抓住。
【遭人陷害】的后面,绝对不可以是【黯然隐退】!
“如果你的一生就是作品,那这个作品会是最传奇的作品,”顾凡目光炯炯地看着韩觉,“既然是传奇作品,那结尾可不能停留在这里啊。”
“传奇的结局啊……”韩觉眼神恍惚:“当然不会停在这里。这样我的作品就太不精彩了。”说完,他把视线看向了《麦田上的乌鸦》,仿佛在望向真正的传奇。
【卖完又买卖完又买
凭谁定价凭卖艺讨生活
谁会沦落似这精神病院
关起的过客
难活到了不惑
留下了他风格
很想清醒无奈病发……】
顾凡高兴地起身,说要去冲杯咖啡。
韩觉也要了一杯。他弹着琴,把刚才想到的这首《画意》的曲子完整地记录下来,同时也把想到的歌词写下来。
离开制作室的顾凡,没有注意到韩觉在写到【很想清醒无奈病发】的时候,韩觉思索片刻,慢慢将这句划掉,改成了【拿起手枪然后自杀】。
“喵~”爬在桌上休息的情人节扭过头来,用尾巴扫了扫韩觉的手,对他轻轻地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