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的米饭是放在一竹蒸笼里面端上来的,一小桶,由乘客自己去乘,吃不够可再加,吃剩下的就是船家的饭食了。
夏安然完全不担心会有饭剩下,如果沈戚打算连这个都装,那他真是佩服了。
他开了罐子,一阵辣香幽幽传出,夏安然取了干净的勺子,进去跳了两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带的不多,只能做蘸料啦。”
“无妨。”沈戚依然言简意赅。
但是他的视线落在了碟子中的两勺时,如果夏安然没看错,他的视线停了好几秒。
似乎是在判定这东西自己没吃过。
他当然没吃过,夏安然因为摸不透这人出现的规律,给他准备的多半都是耐储,味又不重的东西。这种特别辣的,油又多的东西,是从来没有给他准备过的。
毕竟这位职业敏感,若是关键时刻拉肚子或者有味道泄露了行迹,那就真的是在害人了。
夏安然将油皮纸重新覆上,又拿罐盖封上不让空气进去,二人便开始用膳。
辣椒酱喷香,配上寡淡的蒸鱼正好,炒素虽然原汁原味,但是这应是野菜,有着股苦味,但是如果拌上辣椒酱,就能用辣香盖住苦味,夏安然吃饭速度不快,平均他吃一筷子,沈戚能吃三筷子。
夏安然一碗饭吃掉三分之一时候沈戚已经自己加了两次饭了,他吃到最后,直接用一点辣椒酱拌饭吃,夏安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意识到他这是将新鲜的时蔬和鲜鱼让给了他,顿时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
吃完了一碗饭后,他打了个饱嗝,又再取了些辣椒酱出来,然后他就这么笑眯眯的给人添饭。
最后沈戚吃了三桶饭,才放下饭碗取茶漱口。
夏安然又笑眯眯得问他“沈兄觉得这辣酱味道如何?”
这次这人沉默了久了些,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最后还是憋出了两个字“不错。”
夏安然一路将笑憋到了自己的舱房里头。
这几日天气好,船家又是老把事,不过四五日便到了姑苏。
等船靠坞时,夏安然顺势邀请他去家中小住。
夏安然的家在这些年已经重新整修过了,虽还是两进,但是分了东西屋,夏母住在西屋,东屋归了夏安然。
所以夏安然才可邀请沈戚去家中一住,沈戚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于是这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自正门走进了夏家。
夏安然返乡之事自然早就告知了当地的知县,他船一靠,便有人来接,姑苏知县自然不是他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位,那位早就升迁了,现在的这位态度也是十分友好,夏安然给姑苏挣回来了一个进士身份,他也是非常有面子的。
古时候当地考中多少进士举人都是知县教化之功,尤其夏安然还被皇帝赐字,这说明皇帝非常的喜欢他啊!
而且在这个朝代,也不是考上了进士就能有官的,官位就那么一些,又没有退休的规矩,一般官员如果不被贬谪、自己乞归,基本上是会一直干到死的,死在任上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朝廷也是会给奖励的。
所以哪怕考上了进士,也是要候官的,就是排队等着看哪里有位置空出来了可以给你去干活,本朝新建,但是也基本要等个两三年,而夏安然这是匆匆就上任了呀,这要么说明他上头有人,要么就是皇帝觉得他是个人才,想让他赶紧为国家效力啊,无论哪种都是特别有面子的。
姑苏知县的脸上红光满面,得意非常。
所以他对夏安然非常的热情,夏安然一下船就被包围了,一番寒暄后他忙将沈戚介绍给了知县。
姑苏知县是正七品文官,沈戚是宣抚使司同知,是武职正五品,一听这位是同知,知县忙作揖拜见,面上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几分,尤其是听到这位同知爷是准备和夏安然一同去上任的。
诸人寒暄片刻,夏安然应了晚上赴宴的事,便推说累了匆匆回了家。
夏母正站在夏宅门口远远眺望他来的方向,她还没见到人,就听到隔壁的娃儿兴奋的跑了回来,边跑边喊“来了来了,进士公来啦!”
一听这话,街坊纷纷点燃了炮竹,然后夏母就在爆竹翻飞中看到了儿子的身影,她隔着人群看过去,儿子身上穿着深色蓝罗广袖袍,顶戴皂纱簪花帽,正是一身进士巾服,现正一步步走来。
夏母眼眶湿润。
她喜极,却也哀极。
喜她的孩儿得中进士,自此青云平步,直上云间。
哀她的丈夫,给了孩儿取名安然之人,无缘得见此幕。
夏安然走到夏母面前,稽首而拜。
拜这个守寡十多年将夏安然拉扯大的人。
拜这个无论多苦都不曾放弃的妇人。
拜这个给了他家的妇人。
拜,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