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敌联盟的成员来说,自家老大和哪个陌生女孩子走在一起本身就是值得注意的事态了。
所以图怀斯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立马就弯腰躲进树林的阴影里,开始了他值得一个110的窃听。
(我:“所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图怀斯:呃……大概是,躲警/察和英雄躲出来的条件反射?)
“所以呢?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让图怀斯躲起来的,其实并不是死柄木弔——虽然死柄木弔也确实是一个看起来身患重度躁狂症随时可能给属下死一死的那种BOSS——而是死柄木弔和那个女生的动作。
他正单手扶着那个女孩子。
虽然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但是他正翘着一根手指,避免让自己五指都扣到对方身上导致“个性”发动,用这样一个费力又扭曲的姿势,单手搀扶着那个女孩。
而那个女孩的脸色白得简直就像一张纸一样。如果不是死柄木正扶着她,图怀斯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打赌,她一定会当场双膝发软跪倒在地吧。
大概是看在她脸色这么难看的份上吧,死柄木虽然一副恨不得把她甩到地上的表情,却还是稳稳地架着她的胳膊,一直扶着她在秋千上坐下。
吱呀,吱呀。
此时正是傍晚,夕阳如同火烧一般,将天边映染得一片绯红。晚霞并不是那种纯粹的血红,而是带着一点点的黑,一点点的金,因而红得越发像是涂抹开来的鲜血。明亮得让人毛骨悚然,昏暗得令人不寒而栗。
在将空气都染成了红色的光线中,那小小的少女靠在秋千上,双脚无意识地抵着大地,让秋千一摇一摇。
吱呀,吱呀,吱呀。
在老旧的链条绞动着钢铁的支架时,发出的滞涩的声响中,女孩的脸庞苍白得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样。黑色的水手服越发显得她的脸色僵冷,她略略咬着嘴唇,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样。
好一会儿,女孩终于抬起脸来。这时图怀斯才发觉,她还在害怕。那花蕾一样的双唇失却了血色,那细细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只看了死柄木一眼,便再度低下头去。然而纤细的手指却无声无息地抓住了死柄木那件黑色卫衣的衣摆,双手还在不住地发着抖。
她在害怕。
不是害怕死柄木,而是害怕别的……更加可怕的什么东西。
“……手印。”她小小声地说,“印在车窗上,婴儿的小手印……”
*** *** ***
“停一下停一下停一下。”我连忙伸手喊停。
说实话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抽着嘴角看着图怀斯,整个人都觉得无力了。
“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谈死柄木的恋爱事件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悬疑恐怖故事???车窗上的婴儿手印是什么啊……听起来简直是什么夏日清凉鬼故事……我们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哦?怪谈的时节应该已经过去了才对吧?”
秋风这么凉你还讲什么夏日鬼故事啊!清凉过头了都要透心凉了啊喂!?
图怀斯用那双无辜又纯真的眼睛看着我,可怜巴巴地缩了缩脖子。
“可是那确实是那位小小姐对死柄木说的话啊……”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你还是继续说下去吧。”我揉着额角,示意图怀斯继续。
……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总觉得这个夏日清凉鬼故事好像有哪里很有既视感的样子……
*** *** ***
“我在汽车里看到了婴儿的手印。”
简单来说,吓得少女血色尽失、站都站不稳的,就是这样一件颇有几分灵异色彩的小事。
“那种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死柄木的语气十分不屑。
“是、是这样的吗……?”小小的少女松开抓着他衣摆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可能、可能确实是这样的吧,也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呢……诶嘿嘿……”
那笑声里并没有多少放心的意味。恰恰相反,那是为了不让别人为自己担心,拼命伪装出来的快乐笑声。和女孩的双手一样,不易觉察地颤抖着,勉强着自己做出一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镇静模样。
“啧……”死柄木看起来更加暴躁了,“烦死人了。”
“对、对不起……?”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少女还是乖巧地低头道歉。
于是死柄木看起来就更加的烦躁了:“没说你!把头抬起来!”
“是、诶……是?”
少女的神情看起来越发的迷茫了。
“啧……!”死柄木咬了咬牙,干脆一屁股在少女旁边的另一个秋千上坐下了,“行了,你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给老子交代清楚。我来帮你把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干掉,这样总成了吧?!”
“啊……”女孩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个、非常感谢!”
于是,在夕阳血红色的残照中,少女缓缓讲述了她的故事。
在还上小学的时候,女孩曾经对一个婴儿见死不救。
不,严格来说,那并不能完全说是女孩的过错。
那是一个酷热的盛夏,还在上小学的女孩帮妈妈去附近的商场买东西。在商场附近的马路前,她在一辆小轿车里看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宝宝。一岁左右的孩子已经长得很大了,有着大大的眼睛,圆鼓鼓肉乎乎的脸颊,看起来十分可爱。女孩忍不住和小轿车里的小宝宝打了一个招呼,对方也回了她一个稚拙可爱的笑脸。
然而当女孩从商场买完东西出来时,看到的却是将汽车团团围住的警察,还有……小小的担架上,通体涨成紫色的小宝宝。
“那孩子的妈妈把车停在那里,就在附近的柏青哥店里打弹子,忘记了自己的孩子还在车上……”女孩说到这里,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如果那时候,我有意识到就好了。有想起来小孩子一个人留在车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就好了……”
到底是故障呢?还是必然呢?
汽车里的冷气停了。在那样的季节里,车内的温度一定有如火炉吧。
那个小宝宝在死去之前,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呢?——这么多年以来,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女孩就会觉得自己都要无法呼吸了。
但在那个时候,年幼的女孩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慌慌张张地拦住警/察,连比划带结巴地,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拼命向他们询问着那个小宝宝的事。
而在那个时候——在警/察与孩子的母亲都理解了女孩是目击了小宝宝生前最后时光的证人的瞬间……
“是你!!就是你杀的!!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那就是你杀的!要是你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杀人犯!杀人犯!!”
——被那名疯狂的母亲,这样指责了。
“所以说那到底关你什么事?”死柄木的语气十分不屑,“老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吧——说到底如果他妈妈不要把他丢在车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女孩只是露出了为难的苦笑。
这么多年以来,这样和她说过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吧。家人、朋友、甚至是警/察和老师。一定有很多人都和她这样说过吧。
“不是你的错。”
“你也想不到的。”
“都是意外,都是没有办法的。”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肯定出现过不少次了吧。
但是,问题从来不在别人能不能够原谅她。
而是,她自己能不能够原谅她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很难放着受伤的人不管了。”女孩小声地说。
那件事对女孩来说,恐怕是将要伴随她一生的精神创伤了吧。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那件事养成了她那种过度认真、过于有责任感的性格。
不是没法放着受伤的人不管。
而是没法放着任何她认为需要帮助的人不管。
不想再看到有人像那样悲惨的死去了。
不想再被指责说“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死的”了。
不想再度过那样……被良心反反复复地拷问着,煎熬着,质疑着“你真的可以说‘不是我的错’吗”的日子了。
死柄木弔对此的评价只有一句话。
“真无聊。”
他“切”了一声,很烦躁似的用力踢了脚下的沙坑一脚。
“所以呢?这和你看到婴儿的手印有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隔了这么多年以后,那个婴儿的灵过来找你了。”
女孩慢慢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绷得很紧,紧得好像就要断裂了一样。
“那个时候……在那个车子里……我看到了……”
在车窗下面,一闪而过的,婴儿肥大的身影。
还有连恰巧路过的死柄木弔都看到了的,密密麻麻贴满了整面车窗的手印。
在空荡荡的轿车的车窗上,鲜明而清晰地浮现出来的,无数油腻肮脏的白色手印。
……婴儿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