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堂而过, 冻得人牙齿打颤。
谢以宁站在廊下,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头朝里面走了进去。
这里,他也曾经来过。
不过是被那些山贼们驱赶着, 进来这里整理打扫, 而现在……
椅子被推得东倒西歪,桌子被折断了桌腿, 地上还有点点暗红,血的腥臭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正中央被收拾出一片空地来, 那里, 立着一道深紫色的人影。
她头戴兜帽,身形隐藏在那件深紫色的披风里,她背对着谢以宁,安静无状, 不知道为何,谢以宁突然想起了京郊佛寺里那一尊又一尊的佛像。
谢以宁不由地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她五步开外的距离跪了下来。
席柔也转过了身来, 看到跪在几步开外的谢以宁, 她蓦地走了上前, 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朝谢以宁的脸上用力打了过去。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安静而空旷的议事堂里激起了一阵回声。
那三下全都抽在谢以宁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可这些与他这段时日里受得苦, 尝到的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待席柔打完了,他又重重地朝席柔磕了一个响头。
“孙儿错了!”
那声音里的悔恨之意都快要将这华庭山的山头给淹没了!
系统再扫描了一遍谢以宁身上的伤,它觉得,谢以宁可能是个抖M!
先前在佛寺里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谢以宁呢,又是撒谎,又是下毒的,亏得沈修北不在这儿,不然,谢以宁脑袋早就搬家了!
哼哼,敢朝它宿主下手!
劳改那都是轻的!
“你不是我孙子!”
席柔收回了手,藏进了衣袖里,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谢以宁,厉声道:“我嫁给你祖父半月,你祖父便薨逝,我与你祖父并无子嗣,哪里来你这么大的孙子!”
谢以宁依旧不肯起来,他额头抵在地面上,眼泪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其实,席柔压根没必要来救他。
对天下百姓,对朝中群臣而言,有没有他这个谢以宁,要不要他这个谢以宁已经不重要了,而席柔,她只要装作不知道,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
又是一阵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
谢以宁冻得牙齿都开始打颤了,然而,他依旧跪在原地,姿势没有挪动毫厘。
“宿主,要不,算了吧!”
系统在一旁悄声地嘀咕了一句。
它倒是不反对它宿主虐渣,可谢以宁是个黑心的芝麻馅的,万一后面再报复怎么办?
该虐的早就虐了,席柔这会儿只是升华下效果而已。
她搭理了系统一声,便伸手将谢以宁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哀家的眼睛,哀家问你,那皇位你可还要,这天下,你可还要?”
席柔的声音缓缓地上扬,在谢以宁的心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不由地抬起了头,打量起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曾祖母,他突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和席柔离得这么近,近到能数得清她的眼睫,一根,又一根……
他忽地有些紧张,心跳得很快很快。
“这……”
席柔抢断了他的话,瞪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再答。”
谢以宁这才想起自己在席柔这里是有案底的,他面上有淡淡的惭愧,又道:“这天下本就是孙儿的天下,那皇位也是孙儿的皇位,孙儿如何不想要!可是孙儿如今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除了杀了曲莫延,孙儿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女子便不是人了吗?”
席柔定定的看向他,“谢以宁,你是男是女,和这皇位有什么关系,和这天下有什么关系?”
谢以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谢以宁,你要真的有问鼎天下的决心和毅力,那你就不该纠结这件事,纠结你和曲莫延的仇恨!你的心里要装的,你心里要想的,是这天下,是你的万万子民!你的心里没有这天下,这天下又怎么可能有你的容身之处?”
席柔说到这里,目光又移向了他,然后,她抬腿,朝谢以宁的腿上踢了一脚过去。
“你这身体不是别人的,是曲莫延的,曲莫延是谁?她在少年之时便能以女子之身助你登上皇位,她以女子之身继任当朝丞相,她站在你的朝堂上总揽朝纲,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以宁,她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凭什么不能?”
她的声音起起伏伏,高昂而嘹亮。
谢以宁觉得自己冰封绝望的心底,似乎被人塞满了柴禾,她的话,就是那火,燃尽黑暗,照亮了他整段人生。
他头一次发现,还会有人愿意当他的火把……
她,不,不是曲莫延,是席柔,席柔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为什么做不到?
那天,席柔为了救他和曲莫延周旋的时候,她的冷静沉着,她的果敢极致,她步步为营……一切的一切,答案早就摆在他的面前了。
“多谢皇祖母教诲,孙儿这回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约是因为真的看到了前途,谢以宁的声音十分温和,听在耳边如玉石相碰,悦耳动听极了。
他不迷茫了,一点也不!
曲莫延虽然坐在皇位上,可现在,她最大的敌人不是旁人,而是生她养她的曲家,而曲家结党已久,这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
而且,就算他真的被曲莫延抓回去,他也不担心,对那些外人来说,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曲莫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曲相!
他怕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让秋月帮你收拾收拾,换身衣服,随我一道下江南吧!”
“下江南?”
谢以宁有些没回过神来,“我们,我们不回京都?”
席柔翻了他一个白眼,“回京都?回京都干嘛?难不成你在京都还有什么红颜祸水要带上?”
谢以宁的耳尖可疑地红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讷讷地答了一句,“没有。”
“没有最好。”
有也说不定被曲莫延给睡了!
席柔想了想,还是又道:“京都你就不要想着回了,我跟你说,你一回去,肯定要被曲莫延送去青楼。”
这当然是玩笑话。
很干很干的笑话。
然而,谢以宁却真得笑了出来,他看着席柔,“皇祖母,可是……”
“改掉你的称呼,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姐姐。”
席柔的语气不容拒绝,说着,她又白了谢以宁一眼,“不想被曲莫延抓走,就老老实实地照我的话去做!”
拜裴明生所赐,她现在可不敢收干儿子了,干孙子更是要命,还是妹妹吧!
而且原主和谢以宁真的没什么关系,现在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妹妹两个字深深地震住了谢以宁。
席柔看着他,忽地来了兴致,“你叫我一声听听。”
谢以宁:“……”
在席柔热切的目光期盼之下,谢以宁张了张嘴,却还是没喊出来。
这也太惊悚了!
谢以宁很担心,万一他要真的喊出来了,他皇爷爷和父皇会不会夜里组团从皇陵里爬出来找他!
本就是个不大的事情,席柔也没打算在这上面和谢以宁较劲。
她叫了秋月过来,让秋月带着谢以宁收拾之后,连夜下了华庭山,一路朝南走去。出了京都二郡之后,他们就大剌剌地走到了官道上。
第三日正午,曲莫延的人就找了过来。
来人是御史徐放,他还带了三千精兵,遇到席柔一行人之后,二话不问就直接把人给围了起来。不仅是谢以宁,就连席柔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
因着和徐放一同来的还有一人,他就是谢以宁的表哥,骠骑将军裴晋。
有两道脚步声朝马车这边走了过来,他们停在马车外面,朝席柔行礼,“微臣徐放参见太皇太后。”
这声音宏亮,一听就是练过的。
而后,另有一道声音响起来,如珠玉落盘,“臣裴晋参见太皇太后。”
谢以宁刚想要下马车,却被席柔拉住了手腕。
席柔不发话,徐放和裴晋就只能这么跪着。
裴晋还年轻,又行伍多年,这点罪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但徐放就不一样了,他上了年纪,还有老寒腿,还没跪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有点扛不住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放实在忍不住了,他忽地扯开了嗓子,高声道:“禀太皇太后,前日里,皇上接到密报,说太皇太后您被逆犯曲莫延劫持了,是以特命臣和裴将军率三千精兵前来解救,若太皇太后无恙,还请下车一见。”
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席柔忽地瞥了一眼谢以宁的手,她笑了笑,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放到了谢容的手里,“你戴上。”
“我?”
“外面有三千精兵,我们不能不下车。”
席柔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现在是未出阁的女子,徐放和裴晋都是生人,佩戴面纱最正常不过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置。”
她今天要曲莫延在这里栽个大跟头。
对上席柔笃定的眼神,谢以宁毫不迟疑地将手里的面纱戴在了脸上。
薄纱上带着点点熟悉的沉水香的香气,轻柔的覆盖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呼吸团团围困住,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有些紧张,还有些口渴。
外面,徐放又喊了一声。
席柔轻轻叩了叩马车的车壁,秋月会意,从外面打起了车帘,扶着席柔和谢以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皇帝真是有心了。”
那一道声音落下,徐放和裴晋不约而同地都抬了抬目光,却碍于宫规礼教,只看到了一片裙角。
裴晋正要收回目光,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一片裙角,他微微蹙了蹙眉。
席柔站定,让秋月扶着自己走到了那两人面前,“徐大人和裴将军既然是来追查逆犯的,那就请吧。”
徐放暗暗吞下一口老血,他倒是想去啊,可问题,他还跪着呐!
先让他平身啊!
大约是感受到了徐放的怨念,席柔这才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看,哀家久不回宫,宫里的规矩都忘了差不多了,这……徐大人、裴将军平身吧!”
两人自然又是谢过。
那三千精兵虽然是裴晋带来的,但是现在却好似全听徐放的指挥。
徐放把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就连邓峰都被他呼来喝去了好几次!那几个和曲莫延身形相似的侍卫他也亲自去看了,真不是他要找的人。
剩下的那几个随行宫女,据佛寺里的侍卫指认,那都是席柔身边的老人了……徐放不得不信,曲莫延真的不在这里。
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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