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笠骤然醒来时, 只觉胸口壅塞着沉甸甸的不安。
他从床榻上坐起身,举目环顾了房间摆设, 散落在旧梦中的思绪才缓缓回笼。
是了,他今夜留宿在朱府。
屋内烛火摇曳, 窗外叶影婆娑。
一轮朦胧玉盘在薄云后泛着淡淡月华光圈。
江笠凝视着着月亮, 心中的不安却更强烈了。
别蜂起应该已经回来了吧?不知道他是否……?也许他不应该选择将计就计, 留宿在朱府中。这还是自成亲之后, 他跟别蜂起第一次分房而居呢!没想到一分就分得这么远。
重新躺回被褥中的江笠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
他猛地坐起身, 披上外衣,套上鞋袜, 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反正故地重游也算难得,不如在屋子附近走动一二。
庭院中虫鸣唧唧,万籁有声。夜风徐徐吹送来幽幽花香, 吹皱一池绿水, 这样的宁静也别有一番滋味。
穿过羞答答的垂柳篱墙,江笠沿着青石窄阶一路往小湖泊踱步。沿途月华磊磊, 清霜沾衣,倒是颇为惬意。他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安稳下些许。
随手在路边折下一根长叶草, 他百无聊赖地翻折起来。
忽然, 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衣摆掠空声。
江笠心中一惊, 正要回头,蓦地就被来人自背后狠狠抱了个满怀!
谁?!
“小笠!”
耳边乍然响起那个封尘在旧梦中的, 低沉磁哑的声音!
江笠瞳孔微缩, 浑身都僵住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桂臣雪紧紧地抱住江笠, 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两臂紧张热烈地封锁住怀中人,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战栗,呼吸也紊乱了。
“小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那天在白云峰山顶,他几乎已经要触及坟土下的红色棺木,但到底没有勇气真的去开启它。他那时想的是,要找一个最好的风水师,看一处最好的风水宝地,再迁移棺木,然后,将他跟江笠合葬在一起。他相信,只要舍弃彼此的姓氏,他跟江笠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滚烫的气息喷吐在脖颈,江笠略微不适地躲了一下。
“请放手!你认错人了!”江笠的语气冷冽如寒冰。
重获新生,他可不想跟桂臣雪纠缠不休,平白浪费时间。有这种闲情逸致,他还不如回去逗逗别二少爷那个幼稚鬼呢!
“不!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桂臣雪却只是慌乱地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江笠奋力挣扎了几次,却发现桂臣雪的两臂犹如铁钳,他是被这从天而降的铁笼子彻底禁锢住了!
挣扎之间,桂臣雪一缕灰白的发丝散落到江笠面前。
江笠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将目光投向桂臣雪的头发。
——发白如秋霜!
“小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任凭江笠如何抗拒,桂臣雪只是闭着眼睛,梦呓似的笑着,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无声流入江笠的衣领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你还是少年时的你,多好啊,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你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无论哪里,我都跟着你……”
江笠是他无法割舍的过去,是一个他永远醒不来的梦,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为了报仇,他接近江笠,利用江笠,却不知不觉迷失了自己。若能彻底狠下心肠就好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痛苦!
现在,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将死之人都会被上天垂怜,死前得以回光返照,看见自己深藏心底的,最难以割舍的那个人。
“死了也好,”桂臣雪喃喃自语道,“生不能同衾,至少死了可以同穴。总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没有名分,没有去处。
“同走奈何桥,共饮黄泉水。小笠,我们一起投胎转世吧!这次我们比邻而居,两小无猜,长大了就做一对夫妻,平平淡淡,互相搀扶到老,我再也不要跟你做仇人了!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要做仇人了!”
江笠越听越觉得桂臣雪这模样很不对劲。
桂臣雪的气息好像滚烫得……有点异常?这小子不是正缠绵病榻吗,莫不是病糊涂了吧?
——桂臣雪的确是病糊涂了。
他这几日都在朱府中养病,病得浑浑噩噩,噩梦连连,好几日都人事不省。今夜在噩梦中恍然坐起,就见窗外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走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一道身影,一切都跟遗落在他梦中的往事合二为一!
就是这条青石路,就是这些垂杨柳,就是这身翩然白袍,就是这分花拂柳的动作,就是这个人!
于是他疯了似的冲了出来,将江笠狠狠勒进怀里。
眼见桂臣雪抱着自己一动不动,一副能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江笠当场就不淡定了。
桂臣雪玄力深厚,哪怕现在病歪歪的,但站个一夜绝对没问题。他可不行。单是被这样牢固地禁锢住,他都感觉有点上不来气了!
所以,不能由着这小子发疯!
江笠深吸了口气,勉强温柔了声音,对桂臣雪说道:“我想看看你,你可以先松开手吗?”
桂臣雪慢慢睁开眼睛,他想顺从江笠,但又担心江笠欺骗他,万一他一松手,江笠就消失了呢?
迟疑道:“你……不会走吧?”
江笠对着一池冷冰冰的湖水笑道:“我是特地来见你的,怎么会丢下你自己走呢,傻瓜!”
桂臣雪将信将疑:“那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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