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日宛在重伤醒来时一听到江必信死了的时候, 最开始的反应就是不相信,他总在一些时候有些非常人的敏锐,就如同周遭人的情绪和谎言,他总能很快的反应过来,也就像他觉得江必信不可能那么痛快地给他们让路。
这个人是这本书的主角, 是他们最大的危机,这世界向来不站在他们这一边,怎么可能让他们过的舒坦。
江必信三年未出现, 他渐渐地信了, 如今真得从魏长泽的嘴里听了这个消息, 反而好像是终于给了这一痛快。
若说起来,魏长泽早已经比原书中的那个赤胆老祖走的更远,他入了离识期, 对世道看得开了,心里怨恨已消, 或是说心里的怨恨也有了不去追究的理由立场,他不会再肆意狂妄将自己一点一点地逼入绝境了, 魏长泽这一次赢面很大。
但是邵日宛却将拳头还是攥得死死的, 让关节也泛了青白色。
这和最后的结果无关, 就算两人安然摆平这些事情,江必信也必须死。
他必须得给我死。
邵日宛少有恨意,平日里也都是和煦的,但真得惹上了,仇都要记在骨子里。
白天醒来的时候,魏长泽已经不在了床上,旁边的枕头凉的,恐怕已经走了半天了。
今日要回赤胆城,他不可能出门,恐怕是临时去了哪。
邵日宛一边想着这人可能的去处一边穿衣,门‘吱呀’一声响,他一抬头便看见魏长泽穿地利索,走了进来。
“和李舒说了一声,”魏长泽不等他问便道,“一会就走。”
邵日宛心里想法变了几变,忽而开口道:“别回去了。”他嗓子还没好完全,一大早上的时候说话还是有些嘶哑,却好像更戳人心了。
魏长泽坐过来,半晌问道:“怎么?”
邵日宛道:“今天先不走。”
魏长泽看着他,“这里没赤胆城里安全。”
“既然这样,”邵日宛笑道,“我在这等着你。”
话是这样说的,他不能让魏长泽安安心心地往外走,他得惦记着点什么东西。
但事实上,邵日宛打算去找一趟宋长彤。
当年他懒得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想得东西少,莽撞冲动,如今已经不能这样了,二人退路越来越少,一步不能走出差池。
江必信蛰伏三年其心若没有异说给谁听也不能信,如今巴巴地凑上来露了脸,怕是布局运筹早已妥当。
他一个罪臣之子如何翻盘?
邵日宛只能想到,靠人心。
以魏长泽如今的修为,就算是十个江必信也不是对手,东胜神州遍布高手如今悉数都聚往此处,这都是他的救兵。
这是最坏的结果,他只盼全当是自己想得多了。
说来江必信也可以攀龙附凤,在权势前吹吹耳边风,但这就无所谓了,魏长泽的老子是皇上,他自己又有本事,这连挠痒痒都赶不上。
他不与魏长泽说这些,说了也没什么用,徒增烦扰。
魏长泽仍然要去帮他那不省心的爹去做事,他将楼烈叫了过来,又让李舒照应,排兵布阵的声势忽然就弄得大了,李舒过来瞅了两眼,道:“魏不忌当年干了件好事,他跟你说没?”
邵日宛莫名,“什么?”
李舒道:“当时魏不忌脑袋懵了,一心以为你已经死了,一剑废了江必信,”他拿手比了一个刀切的动作,“传统意义上的‘废了’。”
邵日宛震惊了:“……真的假的……”
李舒一拍手,“唉我骗你干啥,我当时跟着师父赶去,看见那身下一片血啊,啧啧啧可怜。”
邵日宛:“……”
他忽然一想,又觉得不对,看了李舒一眼道:“你那时明明还在献伏王府,如何和郑老一起去了天极门?”
李舒一梗,“啊,他老人家来接的我。”
“编,”邵日宛冷笑道,“接着编。”
再一想就通了,如此丰功伟绩,魏长泽怎么可能不说。
李舒大笑道:“哈哈哈哈真有这样的传言,你回去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邵日宛倒也心生期待了,魏长泽这性子难说,也可能是真没给他说。
李舒这个人藏得比世人都深,这些年也算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倒是好似习惯了,仍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比谁混得都痛快,看着也像早就活明白了。
邵日宛问他打听了打听进来的江湖事。
李舒道:“他杀的人自然都是有钱有权,不然魏广延何必求着他来动手。”
“一般人谁敢动。”
“这活脏的很,”他道,“魏广延够不要脸的。”
幸而他已经不入仕途,不然直呼皇帝名讳就够他喝一壶的。
邵日宛道:“往一个魔修的头上泼脏水,再容易不过了。”
李舒道:“对,就是这么个理。”
他在这又待了会,两人又说了几句,然后便走了。
今天还是得喝药,他已经被这身体拖了三年,而且这都还没算完,这笔帐本来以为已经算清,竟然还是没有,江必信苟活于世。
七尺男儿数年功力毁于一旦,只能靠丹药吊命,连剑也握不稳,他不说愤恨是因为没人可怨恨,谁也不欠他的,所以他不去给别人添堵,可他江必信欠他的,这笔帐得还。
他去侧屋叫了楼烈,道:“跟我出去一趟。”
楼烈正运功,今日小有所成有些飘飘然,被打扰了也没怎么生气,“去哪?”
邵日宛道:“石寿庄。”
早春冻土慢慢化开,冰池中的水还带着冰凌子,有些土里已然冒了新芽。
不知是哪里的宅邸,四周静谧,像是常年无人往来,院中也有些冷清。
有四五个人围在桌前,气氛沉重,一时无话。
“不能动,”其中一个麻子脸道,“都去躲躲风头吧。”
桌上的精雕细琢地玉白菜蒙了尘,无端一副凄惨模样。
另一人道:“躲?往哪躲?莫啸躲在他那山庄里都死了,他是什么人物,他都死了,还指望着咱们能跑到哪去?”
“兴许就能成了漏网之鱼。”
几人说着说着便往自我安慰那边去了,只有个年轻人一直没怎么说话,待众人一波的讨论已然冷下场来,开口道:“我倒是有一计,兴许可以一试。”
“诸位莫忘了,那是位恶贯满盈的魔修,”他道,“他江湖事就让他江湖了,他杀了太多正道人士,是世人不知罢了,只消将这罪名公诸于世,还怕没人治得了他吗?”
那麻子脸略有迟疑,“魔修横行无忌早已多年,早年间吴峰也是惹出了不少事,也不见有人惩治他。”
“那是因为那武魂之刃没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年轻男人眼里好似有澎湃的激情与恨意,“若是下一个杀的就是他们呢?”
众人一时不明。
男人道:“月余间东胜神州如此多的修士纷纷毙命,是为何?”
“……”旁人莫名,“皇上……”
年轻男人颇为不屑地将他的话堵住,“你知道是皇上,旁人知道吗?皇上会承认吗?”
“道中人插手朝中事,这是你我才知的辛秘,于世人而言,只是数位集大成的修士被一个名为魏长泽的魔修杀了,皇上更不会承认,他用如此腌臜的手段铲除异己,因此——”
他的眼中光芒愈甚,望向众人道:“是魏长泽杀红了眼,企图将东胜神州这池水搅乱。”
“言语最能蛊惑人心,将流言放出,将这人嘴脸揭露,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离识期魔修,他越厉害,就让人越恐惧,人人自危,群起而攻之不过是水到渠成。”
麻子脸道:“恐怕不成,你想的太容易了。”
江必信看着他道:“并非我想得容易,而是魏长泽早已树敌万千,只等他落井,不愁没人会往下扔石头。”
“或许有人畏惧,不愿出头,”江必信道,“然而若是已有人挑起了大梁呢?”
麻子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谁。”
“你我。”江必信道。
“世人都是利己的,他们只会帮胜者,只会跟风而起,你我数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个头必须由我们起,只有把火苗给点燃,才能燎原。”
“我已将此事悉数告知吴鹏,他近日给我答复。”
麻子脸却忽然怀疑地望向了江必信,“我为何好像从未见过你?”
“我初来,”江必信笑容和煦,“您不必怀疑,我确实与魏长泽有私仇,三年前他杀了我全家,我侥幸得救,我与尚衷尚大人有些表亲,这些年来一直在他府中做事,不巧,前些阵子尚大人也死于那魔修的手中。”
“我虽求新仇旧恨一并消除,但此法却当真是唯一全身而退的法子了。”
在座的人均是一时沉默,谁也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其中一个人忽然道:“三年前灭门,与尚衷有亲缘的,你莫不是江家人?”
“世上已没有江家,”江必信只是道,“我现已无根无缘。”
这场火因此而起。
魏不忌的名号是忌讳的,一般只流传于街头巷尾,妇人汉子哄弄家里孩提,让他们安分些,这个时候便会搬出魏不忌来,权当大灰狼的故事一样来用,而所有道中人,都很少提这个人,这人就算是入了魔那锋芒也让人胆寒。
他们既然无可奈何,那就只能闭上嘴权当不知。
然而魏长泽近来的所作所为好似在扒开他们的眼皮让他们看着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
魏长泽半月内杀了十二人,均是有头有脸的正派人士,化神期以上的就有八个,可谓浩劫。
不说人人自危,却也少不了暗自反省自己可曾得罪过这人。
各种辛秘唯有当今圣上和死了的人才知,可死的人不会说,当今圣上更不会说。
他们会怕,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应该怕,风声从四面传来,说魏长泽已入离识期,化魔在即,清算旧账,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为亡妻的黄泉路上多拉些垫背的。
方胜将这些风声告诉邵日宛的时候,邵日宛正在从井里打起一桶水,他行动已经自如,不再那么僵硬了。
方胜急道:“怎么办?”
“等着。”邵日宛随意道。
方胜懵懂着接过他手里的水桶,“等啥?”
“等他翻起天来。”邵日宛道。
井里打出的水冰凉,邵日宛舀出一大瓢喝了口,感觉浑身都精神了。
邵日宛抬头看了眼,叹道:“今天天真好。”
“是啊,”方胜心不在焉,“暖起来了。”
邵日宛却觉得自己一直过在寒冬里,四处都是深得没膝的大雪,烈风呼啸卷集,他好似已经过了六个严冬,环顾四望不见回路,而如今才终于见到了春。
该给筹备单衣了,魏长泽体寒,冬天的行装是邵日宛回来时现给置办的,他自己从不管这些,新年那日推开门相见,只穿着黑色单衣落了一身雪,如今天暖了,他又还穿着棉衾不换。
还应该是黑色短打,金线纹祥云,胸口绣麒麟兽,又帅又大气。
他心里盘算着。
四月初,柳絮纷飞扰人,法会临近尾声。
赤胆城内。
邵日宛站在窗前,拿着个小壶浇一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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