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最安全的栖息之地。
“睡吧,这些日子你累了,多休息几天再上衙门。”谢茂看着他瘦出骨相的脸颊,低声道。
衣家骤失长子带来的震动,远比当日衣琉璃的意外死亡更大。哪怕衣琉璃被追封为公主,衣飞金仅以一等公仪制下葬,失夫弱女与高门嫡长的地位仍是天差地远。衣琉璃死了,衣飞石只是伤心,衣飞金死了,衣飞石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大哥临终之前,要我过继宁儿。”衣飞石闭着眼睛,到底还是得跟皇帝说这件事。
谢茂突然笑了,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咱们这像不像民间村头的老夫妇?才几岁呀,就要操心子侄辈的事了。这家讨厌的亲戚,那家新奇的闲话……”
这就是不答应了。
衣飞石早知道皇帝不会答应,倒也不是很失望,勉强笑了笑:“那臣不说了。”
谢茂摸摸他的脸颊,他在皇帝腿上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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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帝不许,衣长宁过继到襄国公府的事被暂时搁置。
三个月后,衣飞琥、衣长安离京,从此长居凉州殷家祖地。衣长宁仍留长公主府,为父守制。
长公主府摘下了门额的丧幡,邻家又点起了红通通的灯笼,响起了丝竹之声。然而,丧事办完了,失去了嫡长子的长公主府却很难立刻走出阴影,镇国公衣尚予告病闭门不出,衣飞珀也谢绝了一切饮宴邀请。
始终侍奉在御前的衣飞石当然不能和父亲幼弟一样任性,他养好了身体,恢复了精神。
然而,衣飞金的薨逝,带走了衣飞石不必撑门顶户的天真。从此以后,他再不是那个天塌下来有长兄顶着的任性次子,他延续了多年的“少年意气”,在此彻底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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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天下大多数人来说,太平六年,仍旧是个好年景。
冬雪降下。
南境捷报频传,稷下庄冬麦丰收。
年年哭穷亏空的崇州府今年终于交上了税,工部年前修成了成陵与远安河两个大工程。
文老尚书高高兴兴过了他无病无灾的八十大寿,席上吃着皇帝所赐,稷下庄神仙麦蒸出的大寿桃,老人家乐淘淘地滋儿了二两米酒,画了一幅流传千古的《太平仙桃赐寿图》。
这马屁拍得艺术水准极高,画中老叟所得仙桃乃神仙所赐,直接就把赐了寿桃予他的太平天子捧上了天——四面开花的粮庄已把试种的神仙稻吹得神乎其神,稷下庄又试种出同样产量极高的神仙麦,民间已经有了传闻,猜测皇帝乃是神农转世。
文荣老尚书显然也听了这坊间闲话,那神仙麦磨成的面粉制成的寿桃又实在滋味美妙,有了二两酒,有了各地的捷报、喜报,有了前半生的战乱坎坷,有了近年的灭陈之战,海晏河清的盛世仿佛就在眼前。老人家一时憋不住,可不就挥毫而成了么?
这幅《太平仙桃赐寿图》画成的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太极殿。
这对谢茂而言倒是个意外之喜,前两世他试种出神仙麦时,已经是十多年后,文老尚书已然作古,也就没有这一幅传世之作出现——文老尚书保养身体,嫌作画耗费心血,多年只写字不做画,连大字都写得少,这老宝贝的亲笔真迹,可不是珍贵无比吗?
谢茂得意极了,先在太极殿自己欣赏了半天,又揣到长信宫跟太后显摆,晚上拉着衣飞石看了半宿。第二日不朝,他也耐不住,先跟来太极殿找他的陈琦、单学礼炫耀了一遍,后来干脆带着画儿,冒着小雪,去内阁坐了大半天。
这且没完。
第三日大朝会,谢茂好歹按捺住了,没在朝会上嘚瑟。
下朝之后,万年不召翰林院侍奉的皇帝借口“赏雪吟咏”,把翰林院那一帮子顶级文人召来,在一片快要消失的残雪中吹冷风。没等谢茂冻得受不住,就有懂眼色的翰林待诏“大胆”请求观赏文老尚书的新作,谢茂立刻乐淘淘地请他们进门欣赏。
当日赏雪吟咏,共作诗七十八首,没一首跟雪景有关,全都在拍皇帝马屁,吹捧神仙麦。
皇帝很高兴,参与吟咏的翰林们每人都赏了一袋子稷下庄丰收的冬麦。
这秋天才下种的小麦,冬月就能丰收,生长周期短,长势却很丰茂,产量比原种高,磨成面粉之后,烹制的各种面食,味道口感都远胜原种。因才试种丰收,市面上皆无售卖,走粮食公司的门路也弄不到,只有皇帝才赐得出来。
于是,谢朝诗文史上又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太平六年,寓居京师的大诗人、大才子们全都发了疯,集体写诗词赞美馒头、面条、烧饼、花卷……怕不都是一群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