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她的语速很慢,因为她一面说,还得一面很有些费劲地计算这些对她而言,无论是算术本身,还是算术之外,都很有些艰难的总额。
妈,我不是要钱……
看着妈妈微微颤动的嘴唇,李敏的心脏也微微颤动。
她好几次想出声打断妈妈的话,但或许是因为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又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积淀的种种情感,她的喉咙里总像是梗着点什么东西,老让她发不出声来。
仿佛是第一次,李敏看到了妈妈长满老茧的双手,布满皱纹的脸颊,浑浊凹陷的眼睛。
渐渐地,李敏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妈妈,仿佛和小时候看到的连环画中,最常见的老奶奶的形象重合在一起。而这位老奶奶,此刻正用中年女音,细数着一笔笔以往对她而言,是那么微不足道,转眼挥霍的小钱。
忽然之间,李敏明白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灌灌每多一只,半夜叫她出去玩的电话每接一个,妈妈头上的白发便会多生出一簇。
厨房里亮堂堂的,正是朝阳日出的时候,可是那些落在妈妈头上的光芒,却犹如落日余辉般,将那儿照得白发多,黑发少。
一瞬间,李敏的鼻子忽然微微发酸,刚才下定的决心也忽然之间土崩瓦解。她用力地抽了抽鼻子,放下杯子和牙刷,拉住女人的双手道:“妈妈……我不要钱,我只是想……只是想下个礼拜到处找找工作……想和你商量一下。”
……
李敏将碗筷拿进厨房,前所未有地拧开水龙头刷了一下,然后便回到了狭小的房间。
稍稍梳妆打扮后,李敏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厚厚的信封贴到脸上,轻轻地磨裟着。
怎么办呢?她的脸上挂着难以言明的复杂表情,又一次抬头打量着住了十几年的房间。看着老旧的家具,墙壁上的污痕,天花板上的霉斑,李敏紧咬下唇,深拧眉头,心越沉越低。
直到目光转到了梳妆台右侧放着的两把梳子,一只小喷水壶,一支鸡毛掸子,以及左侧的一堆堆物事后,她的表情才渐渐轻松起来。
梳妆台左侧的东西一天天变多,右侧的东西一天天变少,女儿一天天长大,妈妈一天天衰老……
想着想着,她慢慢地又一次下定了决心,新的决心。
下个礼拜在星城找工作。
这一次,她相信绝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够让她再次改变。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李敏轻轻地将信封塞到小时候被妈妈收起来的奖状最下方,然后,她关上抽屉,走出了房门。
走在花溪巷中,李敏稍稍抬头,这是她自从那一夜后形成的习惯。
但尽管如此,她眼睛的余光,仍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在那个凹陷一块,四面仍有些开裂痕迹的位置上,正走过一位衣服可以忽略不计,脑袋上五彩缤纷,手中正握着电话哈哈大笑的女孩。
或者女人。
李敏忽然禁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她赶紧将视线从那里移开,以一种仿佛被人追赶的速度,快步奔出了小巷。
她的双脚哗哗哗地来回摆动着,心脏砰砰砰地激烈跳动着,直接走了一家理发店摆在店外的镜子前,她才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镜子里:一位十七八岁上下,衣服整洁朴素,秀发乌黑油亮的女孩,正慢慢地展开眉头,绽放出一个笑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那儿尽情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光辉。
同一个瞬间,狭小房间中椭圆形的镜子里:一位看起来五六十岁上下,衣服简单老旧,头发灰白黯淡的老奶奶,正皱紧眉头,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捧到眼前。
她的眼神中,凝聚着很大比例的困惑和迷茫。
是的,纸张上那些文绉绉的字句,对她而言太过费力了一些。
她呆呆地站着,维持着苦苦思索的姿势,直到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忽然之间僵住,脸上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下一个瞬间,她猝然放下了厚厚的文件,猛然抬手捂住了眼睛。
但指缝中,大颗大颗的水珠,已不停地滑了出来。
它们掉在半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尽情地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辉。
梳妆台上斜斜地放着一个信封,它的表面上印着三排油墨喷印的文字。
发信人:明珠城海港平面设计广告公司/人事部
收信人:相成电脑学校/平面设计班/李敏
注:内附聘书,小心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