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知道你们在胡家窝袭击的是什么目标吗?”
冯滔没有说话,因连日战斗和行军也显消瘦的高哲眨眨眼睛,“可能是敌人师部吧?”
“不,是敌人74军的军部!”常戈兴奋得眼睛放光,“唐金山兼任南线第二兵团司令,74军军部同时也是第二兵团司令部。你们一开始就打掉了敌军的电台,切断了电话线路,把南线北线的敌人都吓坏了,还以为是我军主力向第二兵团下手了呢。”
罗正平也高兴地说:“这样,已经离开我军伏击圈的鲁文才兵团又被你们给引回了伏击圈。刚才兄弟部队也攻占了葫芦口,关闭了鲁文才兵团北逃的大门。你们看,我们的主力此刻正在蜘蛛山收网呢!”
冯滔和高哲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脸色涨红,露出惊喜的笑容。
蓝谷县城北面,一条公路穿过东岳山漫长蜿蜒的山谷通向西北方的泉城。整段山谷大都比较宽敞,只有离蓝谷大约一百三十里的葫芦口和大约四十里的蜘蛛山北面山谷,比较狭窄。所以,鲁文才进兵蓝谷的时候,特意在最狭窄的葫芦口留下一个师,在蜘蛛山留一个加强团。解放军在攻击鲁兵团的时候,首先攻击葫芦口和蜘蛛山的目的就是想关门打狗。但是,由于这两个地方的蒋军倚仗险要地形和野战工事负隅顽抗,战斗一时僵持不下。看见撤退的通道还没有被****堵死,于是鲁文才决定放弃蓝谷,经蜘蛛山、葫芦口撤回泉城。
当北兵团大队人马赶到蜘蛛山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三三两两的守备团官兵。原来,就在半小时以前,****攻占了蜘蛛山据点,团长被俘。鲁文才顿时眼冒金星,满脸通红,又是甩手,又是跺脚,“成桂章这个混蛋,误我大事!”
此刻,鲁文才很清楚,蓝谷已被****占领,部队只有冲出蜘蛛山才有生路。于是,他命令先头部队务必抢占蜘蛛山北面山谷的两侧高地,掩护全军突围。
在鲁文才强令下,蒋军先后向蜘蛛山两侧高地发起多次冲锋,还一度接近高地主峰,但是最终都被据守高地的解放军打退了。
偏偏这个时候,又一个坏消息传来,葫芦口守备师电台刚报告****已攻进师部,电台信号就中断了。显然,那个守备师已经完蛋,师长下落不明。
虽然鲁文才对下面官兵极力封锁消息,但是****可不打算替他保密。很快,蜘蛛山山谷里就回荡起上百个共军用传声筒喊话的声音,“蒋军官兵弟兄们,葫芦口已被我军占领,蓝谷县城也早就被我军占领了,你们现在已被我军包围,没有任何退路了,继续顽抗只能是死路一条,只有放下武器,才是你们的唯一活路。”
一听说葫芦口失守,北兵团官兵顿时乱了方寸,乱了阵脚。
此时的蜘蛛山,几万人的部队拥挤在山谷里,一片混乱。士兵、军马、大炮、卡车、吉普车混杂在一起,互相堵塞。不时有一排子弹打来,一些官兵应声倒下。几发炮弹飞来爆炸,几辆汽车同时被炸散,起火冒烟。
一辆三轮摩托车快速行驶着,因慌不择路,一下子撞上前面一辆吉普车。咣当一下,摩托车连人带车被甩出去老远。
鲁文才站在一个山坡上,望着眼前的狼狈景象,突然,转过身,盯着身边的季耘,气急败坏地说:“我有一种感觉,从一开始,我兵团的一举一动就被人家摸得一清二楚。就是说,我身边有共产党的人,你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在打我的主意?”
这时候,一阵排炮打到附近爆炸,巨大的气浪掀起的碎石、尘土、树枝、轮胎、枪支四下飞溅,爆炸点升腾的黑烟随即覆盖了周围的土地……
胡家窝村遭袭击以后,第二兵团司令部紧急转移到鲁河县城。这会儿,脸色苍白的唐金山坐着圈椅,靠着八仙桌,看着坐在对面的徐励递给他一张打印的新闻稿,稿子的标题是《唐将军亲率直属队奋勇迎击来袭共匪,共匪偷袭不成携匪尸溃逃》。
看完新闻稿以后,唐金山把稿子还给徐励,瞅了一圈刻有牡丹雕花的房梁和龙凤雕花的立柱,然后对她苦笑一下,“徐小姐没有说击毙共匪多少,倒是说共匪偷袭不成后携带毙命同伙的尸首仓皇败逃。唔,这其实嘛,就是在说我唐金山这次战斗一无所获。哎哟,这个春秋笔法玩的,真是有水平啊。不过,这也总比吹嘘消灭人家多少人要诚实一点。”
徐励笑笑,她抬眼瞅了一下大厅北墙上挂有两只白鹤栖息松枝的中堂画,没有吱声。
这时候,陈书香夹着公文包走进来,掏出一张电报稿递给唐金山,上面赫然写着——
“唐弟钧鉴:北兵团在蜘蛛山陷入****包围,命你部火速增援解围。陈墨山。”
唐金山看完这个电报后,把电报扔在桌上,刷地站起来,嘴巴张得都能吞下一个皮球。
坐在旁边的杜松、刘雁等人看过电报后,呆呆地瞅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蜘蛛山以南的山谷里,一营宿营地,早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此时正抱着枪,倚着大树酣睡。远处炮声很密集,这里,许多战士的鼾声也很响。
这时,担任警戒的小毛跑到正在熟睡的冯滔跟前,连声喊:“营长、营长。”
“什么事?”冯滔啪地坐起来,睁开眼睛,打个呵欠。
“有一股敌人向我们这里来了。”
“起来!战斗警报!”冯滔大吼一声,战士们全惊醒了,纷纷从地上站起来。
冯滔和小毛来到一条土坎边,小毛抬手一指,冯滔拿起望远镜一瞧,果然有一股蒋军正向这里跑来。
“两边散开,准备战斗。”冯滔一挥手,战士们迅速趴到土坎上,端起枪,掏出了手榴弹。
敌人越来越近了,大约有一百来人,已经能看见他们惊惶的神色了。小毛兴奋得眼睛发红,“打吧?”
冯滔转了转眼珠子,“这些家伙是从蜘蛛山偷跑出来的,没什么战斗力,尽量不要开枪。”他对旁边的叶津说,“小叶,把话筒拿来。”
小叶马上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圆锥形话筒递给冯滔,冯滔拿起话筒大声说:“蒋军官兵弟兄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我军优待俘虏。”
正在逃跑的敌人一听这话,慌忙停下脚步,趴在地上胡乱放枪。
冯滔暗暗好笑,他小声对小叶说:“告诉大家,没有命令不许开枪。”接着他对着话筒又喊道:“弟兄们,你们看见了吧,我们在暗处,你们在明处。你们开枪对我们没有伤害,但是我们要是开枪,你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们不想伤害你们,所以你们刚才能放枪。要是我们刚才先开枪,现在你们还能干什么呢?”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先前那个小个子少校一摆手,他的部下立即停止了放枪。然后,小个子直起腰,试探着问:“****先生,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们希望你们放下武器,保证优待俘虏。我们部队里有很多原国民党俘虏兵,他们可以现身说法。”冯滔说着把话筒递给旁边一个方脸战士,那战士拿着话筒喊道:“弟兄们,我叫楚大余,原是65军187师的,俘虏以后,共产党对我们很优待,不打不骂,不搜腰包,当官的和当兵的都一个样。我们在这边一点都不觉着受气,所以大家都愿意跟共产党走。弟兄们,你们在那边也受够了气,赶快过来吧。”
那个少校还不放心,“****长官先生,你们对我们这些军官也优待吗?”
冯滔接过话筒说:“是呀,只要当了我军俘虏,我们都优待。你们当军官的,愿意回家的,我们发给路费。愿意参加我军的,欢迎。一个月前,我们还释放了三十名团长以下的军官。少校先生,话都给你们说清楚了,想走哪条路就看你们的了。”
“你们,真的说话算数?”
“真的说话算数。”
少校低头想了想,最后站起来,“好吧,我们放下武器,弟兄们,都起来,把枪放下。”
一百多个蒋军官兵站起来,把枪丢在地上。战士们围上前,收了武器,带他们下去了。
少校从冯滔跟前走过时,满脸堆笑地说:“请问长官,您是不是大明星冯滔?”
“噢?”冯滔看着他,笑了,“这么说,你以前看过我演的戏了?”
“是的,是的。”少校喜滋滋地从身上掏出笔记本和钢笔,“能在这里与冯先生重逢,真是太荣幸了。冯先生,请您给签个名吧。”
冯滔爽快地接过笔记本和钢笔,潇洒地在本子上写了“争取进步”四个字,并签下“冯滔”两字。那人接过本子和笔,高兴地鞠个躬,然后跟着其他俘虏走了。
梁永泉和一些战士押解着俘虏往前走,看迎面走来一队解放军,就得意起来,“看见了吧,我们第一师第一营一枪没放,就……”他忽然想到这些人是经喊话放下武器的,就故意咳嗽一下,“就、就请来了一百零八个……弟兄!”
“乖乖!”对方一边向前走一边转头朝他们直伸舌头。
小毛走近冯滔,脸上笑眯眯的,“营长,那边又过来一个。”
冯滔走到土坎前,拿着望远镜一瞅,远处果然又跑来一个蒋军人员,这人身材瘦小,头戴钢盔,握着手枪,一边往这边跑一边还不时回头看。
“看样子,这家伙也是偷跑过来的。”站在冯滔身边的小蒋兴奋地说。
冯滔放下望远镜,平静地说:“小毛,小蒋,楚大余,你们仨去把他抓来,记住,不许开枪,还得要活的。”
“是!”三人答应一声,就悄悄地爬到前面一个灌木丛里,过了一会,那人走近了灌木丛。这时小毛上前给他来个扫堂腿,那人立刻被绊倒。小蒋一步上前,按住那人的手腕,夺下他的手枪。那人刚转过身来,小毛和楚大余端着枪对准他吼道:“不许动,你被俘了!”
这时三人都愣住了,那人钢盔下露出一丝卷曲的刘海,脸上描着眉,擦着口红。“唔?是个女的。”
“起来吧,少尉小姐。”小蒋注意到她肩章上扛着一道杠,“你是我们今天抓到的第一百零九个俘虏,起来,跟我们上俘虏营去。”
那人站起来,撅着嘴巴,“我不去你们的俘虏营。”
“小姐,别害怕。”小毛温和地说,“我军对所有俘虏都是优待的,你放心吧,我们决不会侮辱你的。”
“我说过了,我不去俘虏营。”她见佩带手枪的冯滔走来,眨了眨眼,眼珠突然发亮,随后对冯滔敬礼。冯滔眼皮也跳了一下,随即还礼。
“看来,您是解放军的干部了。我是北线兵团报务员金玉淑,请你带我去见你们的政委罗正平将军,我有话要跟他说。”
“小姐,你是不是想请罗政委给你们女俘虏保驾呀?”小蒋有点不高兴,“优待俘虏是我们的一贯政策,这不需要哪个首长来保驾,而且你又不是我们抓到的第一个女俘虏,她们都没受到虐待,你也不会受虐待的。”
“我再说一遍,我不去俘虏营!”那女人脖子一梗,“我要见罗将军,我有话要跟他说。”
“噢?”冯滔打量了她一眼,转身对小叶说:“你告诉教导员,营里的事让他照看一下。”随后,他对小毛、小蒋摆手,“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把这个女俘虏带到罗政委那里。”
在去司令部的路上,碰见十几个穿杂色土布衣服的青年女民兵端步枪押解着三十几个俘虏,小毛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们抓的?”
女民兵们自豪的点头,其中一个穿蓝底花格子土布棉袄、留着齐耳短发的圆脸女民兵指着一个耳朵上包着布的大个子俘虏,撇撇嘴,“这家伙当了俘虏后还想逃跑,叫俺给他一枪。要不是俺手下留情,他这会儿就上阎王爷那儿当差去了。”看着眼前的三个正规军惊讶的咂咂舌,女民兵得意的笑了。“俺们解放区的妇女个个都会打枪!”当她看清正规军押解的是个女俘虏以后,又撇撇嘴,“稀俊的大闺女,干啥不好,偏要当女蒋匪?”
女俘虏显然气坏了,撅着小嘴,冲着女民兵直翻白眼珠。
蜘蛛山附近一间石屋里,罗正平笑着对石川、谷雨说,“刚刚得到南天竹的消息,陈墨山听说鲁文才兵团被我军包围,急电唐金山北上东岳山区,一小时以前唐兵团出发了。”
“让他来好啦,”石川豪迈地摆摆手,又指了指桌上地图。“葫芦口已经被我军占领,下一步我们就收拾蜘蛛山。不要说唐金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鲁文才!”
谷雨瞅着地图,听着外面隆隆的炮声,兴奋得眼睛发亮,“要是唐金山来快了,我们还可以对他来个顺手牵羊。”
三人一起笑了,这时,冯滔走进来报告:“罗政委,我们刚才抓个女俘虏,她说自己是鲁文才兵团的报务员,要求见你。”
罗正平眼睛一亮,赶紧从桌上拿起一个公文包对冯滔挥手说:“走,我去看看。”
到了屋子外面,罗正平看见几米远的杨树下站着小毛、小蒋和那个女人。几个干部从旁边经过时瞅瞅那女人,笑着对小毛小蒋摆摆手,“嗬,你们还捉了女俘虏。”
那女人似乎不高兴,一个劲地翻白眼珠,但没有说话。
罗正平走近那女人,从皮包里掏出一个金戒指,那女人也伸起左手,她小拇指上戴个金戒指。站在罗正平跟前的冯滔、小毛、小蒋吃惊地发现,两人的戒指款式竟然一模一样。
罗正平看着那女人,微笑着说:“请问小姐,你的戒指是在哪买的?”
“重庆大福珠宝行,”那女人也微笑着说,“先生,你的戒指也是在那家商店买的吗?”
“不,”罗正平把戒指收进皮包,再把皮包递给冯滔,面带笑容地说,“我是在上海豪门珠宝店买的。”说完他把手伸给那女人,她也把手身过来,两人的手紧紧地握一起,一起轻声地说,“同志!”“同志!”
那女人愧疚地低下头,“政委,鲁文才发现我了,老张为了掩护我,他、他牺牲了。”
罗正平松开手,沉默了片刻,随后安慰她,“你此时直接找我,我就估计你暴露了,所以,我没有让他们三个回避。你平安归队总是好事,而且你一个小女子可是扳倒了鲁文才六万虎狼大军呀。”
见冯滔对他最后一句话吃惊,罗正平笑着说:“来,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地下工作者金玉淑同志,代号北极星。这位嘛,老地下工作者,现任我军第一师一营营长冯滔。”
金玉淑落落大方地握住了还在惊讶的冯滔的手,笑眯眯地说:“政委,我认识他,我是他的第一百零九个俘虏!”接着她又俏皮地挤挤眼睛,“这一零九号属于军事方面的,他从前是大明星,演戏演得真棒!俘虏了好多人呢!这方面的俘虏序号我就不知道应该排多少位喽,对吧?冯大明星。”
冯滔把皮包挂在树杈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我在艺术舞台上大概还算个明星吧,不过跟你比,我就差远了。在隐蔽战线这个特殊舞台上,你才是真正的明星!就像政委说的,你一个人居然扳倒了六万人!”
小毛伸了一下舌头,“刚才我们只是想抓个活俘虏,没、没成想撞上自己人了!”他随后拽了罗正平一下,“政委,上级一再要求我们尽可能地不要打死蒋军官兵,尽量抓活的,是不是跟保护我地下人员有关呢?”
罗正平笑了,“有点关系,不过还是想减少人员伤亡,化敌为友。能尽量少杀人的,何必非要多杀呢?”
金玉淑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递给冯滔,笑着说:“大明星,请给你的俘虏和战友签个名吧。”
小蒋见冯滔接过本子和笔,就打趣地说:“营长,刚才你给那个男俘虏写的是争取进步,现在给我们的地下党员签名,还能再写争取进步吗?”
冯滔眨了眨眼睛,提笔在本子上写了“心有灵犀”四个字,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金玉淑接过本子和笔,收好以后,笑着点点头,突然靠近冯滔,吻了冯滔一下,冯滔脸颊上顿时落下一个淡淡的口红印,他一下子愣住了。
罗正平和小毛、小蒋也愣住了“啊?”,接着他们一起笑了,“哈哈!”
偏偏这时候,那些女民兵移交俘虏完毕回来,看见这一幕都惊呆了。那个短发圆脸女民兵偏着头,歪着嘴,斜着眼,“哟!哟!这当了女蒋匪,真是,真是没羞没臊,没皮没脸呀,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明打明地跟不是自个丈夫的男人啃猪头!”
金玉淑当然听得出来啃猪头是一句粗俗的土话,羞得红着脸低下头。冯滔也慌忙背对女民兵,不敢吭气。
小毛赶紧赔笑脸解释,“民兵同志,别误会。这位女同志是自己人。”
“女八路?”女民兵瞅着金玉淑脸上的口红和钢盔下的烫发刘海,眨了眨眼珠子,“有这么洋气的女八路吗?女八路也、也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跟男人啃猪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