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刘雁放下电报,梳理了一下弯曲刘海,椭圆形小脸蛋上浮起一丝阴云,“咱们74军过去从未打过败仗,今年十月光复伪江淮共区原首府楚州也没遇到太大的麻烦。可如今却被这小小的林河城别住了马腿。上一次打了十三天没有成功,这一次到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要是还拿不下来,我担心共产党的报纸电台又要说您——”
“说我什么?”唐金山猛一抬头。
刘雁迟疑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说:“说常胜将军唐金山又遭到了失败!”
“是呀!”唐金山托起下巴,神情有点伤感,“人家现在有资格嘲笑我们。但我们,却要为夺取林河做最坏打算,现在,74军已经不存在男兵和女兵、战斗员和非战斗员的区别了!我们每个人都要准备着去跟共党拼刺刀。刘雁上尉,到时候你敢不敢端枪去冲呢?”
“我?”刘雁一愣,脸上的红晕与口红交织在一起。她看了看自己肩章上的三道杠,犹豫了一下,刚才已经岔开的两只高跟鞋又“啪”地并在一起,“我是军人,军人随时准备牺牲!”
唐金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很好,谢谢你,你——”唐金山话音未落,靠东墙的长桌上放的电话铃响了。“你去接一下,”他向刘雁摆摆手。
刘雁过去拿起话筒,“喂,我是刘秘书,你是谁?哦,那、那我请示一下。”她把话筒捂住,“军座,中央社战地记者徐励要求采访您。”
唐金山挥一下手,“就说我忙,没空。”
“人家大老远跑来,您躲着不见未免太失礼了吧?”
唐金山低头想了想,“好吧,请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中尉军服、脖子上挂照相机的年轻女人迈着轻盈的步履走了进来,她与刘雁年龄相当,五官俊秀清丽,细长的身段窈窕匀称。她向唐金山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捋了一下烫发刘海,笑吟吟地说:“唐将军,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噢,徐小姐,你穿上军服,更有一番英武之美,不愧是国防部新闻局委任的中尉新闻官。哦,请坐。”唐金山站起来,客气地摆手示意徐励坐到他对面。
徐励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感谢将军夸奖,军服是国防部特意发给战地记者的。其实我这也是徒有虚表。至于中尉新闻官,其实也是新闻局为了便于记者战地采访临时给的军方名义”她注意到唐金山三七开发型梳得整齐油亮,上唇、下巴和两腮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泛出青色,军服风纪扣紧紧扣着,军服上也不见皱折。
唐金山也坐下来,依旧客气地说:“徐小姐与唐某没有上下级关系,况且,你今后还会经常采访我。所以你不必一见面就行军礼。昨天,行营政工处的蒋处长打电话通知我,为了便于你徐小姐今后作为常驻记者在我74军的采访报道,准备让你兼任74军军部中尉新闻官,问我什么意见,我当然没意见了。噢,行营政工处的任职令很快就会发布下来。”
“感谢唐将军好意,那我以后恭敬不如从命。”徐励一边说,一边从黑皮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我们言归正传,请问唐将军,您如何评价第二次林河战斗?”徐励的嗓音很甜润,语气却很犀利。
“惭愧呀,徐小姐。”唐金山无奈地两手一摊,双肩一耸,“我可以用外交辞令‘军事机密,恕不奉告’来搪塞你,但你身为记者,想必也能品出一些奥妙。10月18日和11月31****两次采访我,我都是在这间屋子。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我还在这间屋子,我的司令部一点都没有前进,剩下的话我就不说了。怎么写,那是你的事,我无权干预。你要骂我你就骂吧,只要你们社长同意就行。”
徐励微笑了一下,“将军如何评价对面的****?”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唐金山苦笑地摇摇头,“用共产党的话说,这是一支久经考验、英勇善战的老部队。据共产党方面材料说,该部诞生于******领导的南昌暴动,跟朱德上过井冈山,跟******打过游击,走过两万五,打过平型关。部队番号几经变动,现在的番号是所谓‘江淮解放军第一师’。师长常戈,一员勇将。政委罗正平,是个二七年以前入党的老党员,他还兼任所谓江淮解放军的政委。第一师现在下辖两个旅……”
“等等,”正在记录的徐励插话问,“您刚才说****第一师参加过平型关战役,可据我所知,江淮****由新四军江淮军区整编而来,平型关战役是八路军打的,这是怎么回事?”
唐金山笑着解释说,早在抗战初期,共产党就有一个很大的战略意图,想把全国的****连成一片。1938年年底,共产党派出大批八路军从山西挺进冀中、山东,与当地共党武装汇合。1940年,八路军又从山东南下,越过陇海路,与南方的新四军汇合。1941年皖南事变后,共产党为了给新四军争名分,把陇海路以南的八路军全部改称新四军,这个江淮第一师就是当年从山西平型关跑到淮河长江的八路军的一部分。
“噢,是这么回事。”徐励换了个话题,“将军,我想去前沿采访一线官兵,可以吗?”
“你最好别去,”唐金山摆了摆手,“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你得注意安全呀。”
徐励笑了,“将军,据我所知,您的部队里有很多女兵,比如这位刘小姐,还有——”
“报告!”一个清脆的话音打断了徐励的讲话。
“进来。”唐金山回头应了一声。
一个肩章上扛两道杠的女兵走了进来,她二十出头,细高挑,瓜子脸,大波浪烫发披在肩上,腋下夹着公文包。见她进来,徐励又抓住了话题,“还有这位中尉机要员陈书香小姐,还有其他女兵,她们在枪林弹雨里穿行,时刻都有危险。您担心我的安全,难道就不担心她们的安全吗?”
“她们和你不一样。”唐金山不再理会徐励,起身向陈书香走去,“什么事?”
陈书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电报,“陈长官来电催问林河战况。”
唐金山接过电报,看都没看,随手扔在桌上,歪着头说:“告诉陈长官,我军正在稳步推进,不日即可攻克林河。”
陈书香抄好电报稿,把文件夹和钢笔送给唐金山,他接过笔潦草地在文件夹上签了名。
“徐小姐,我累了,想一个人呆一会,你走吧。”唐金山打了哈欠,揉了揉太阳穴。
“徐小姐,请。”刘雁摆了一下手,徐励只得不情愿地站起来,合上笔记本,跟着刘雁、陈书香一起出去了。
三人来到院子里,刘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粉盒,打开盖子,取出一支口红笔往嘴唇上抹口红。徐励注意道,她那粉盒盖子里安了一块小镜子,镜子旁边贴了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那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的半身照片。
“刘小姐,这是你的男朋友吗?”徐励笑眯眯地问。
刘雁脸色有点发红,赶紧合上粉盒收到口袋里,“不!他是大明星冯滔先生,不过,我倒真希望他是我的男朋友。可惜呀,他三年前神秘地失踪了!”
“噢?这么说,你是蜂蜜了?”徐励脸上仍然带着笑。
刘雁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蜂蜜的?”
徐励哈哈大笑,“大明星冯滔谁不知道?他演话剧演电影,演得好,戏迷影迷也就特别多。冯滔的戏迷、影迷,简称冯迷,谐音不就成蜂蜜了吗?”
陈书香也笑眯眯地拍拍徐励肩膀,“大记者,不瞒你说,我也是蜂蜜。你呢?”
徐励显然对这个陈年刑事案没兴趣,翻了翻眼皮,“我看过他的戏,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就没被他迷住,如今嘛,哼哼。”
这时,一个肩章上戴两朵梅花的高个子军官走进院子,刘雁、陈书香赶紧立正敬礼。
“二位小姐,不必多礼。”那军官一面还礼,一面笑着说:“你们可是见官大一级哟!”
刘雁也笑眯眯地说,“张营长,您是中校,我们都是尉官,不给您敬礼就乱了规矩。”
“您就是特务营营长张立江中校吧,”徐励脸上带笑,马上又抓住了新的采访机会。“我是中央社记者徐励,我在中央日报上见过您的照片,您在抗战期间立过很多战功。今年十月,您在光复楚州的战斗中立了头功。此次林河之战,您是否会再立新功呢?”
“啊,这个嘛……”张立江发觉这个看似简单的话题其实并不好回答,他转了转小眼睛,笑眯眯地玩了句外交辞令:“军人从来都是想着立功。”然后,他赶紧转身上了大堂。
陈书香拉了还想追问的徐励一把,“别问了,咱们走吧。”随后,三人一起走出大院。
张立江进门后,唐金山对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他走近桌子。“林河之战,我们吃亏就吃在硬碰硬上。以往我们总以为****只会打游击,不能打硬仗,可从这几次战斗来看,他们打硬仗也是挺厉害的。因此我们要改变战术,不要再硬碰硬,要选择****薄弱环节作为突破口,一下子插进去,致他于死命!”说着,他握紧拳头狠狠地捶了桌面一下,光当一声,在这清静的屋子里特别响亮。
“那么****薄弱环节在哪里呢?我仔细研究了一番,在这——”说着,他伸手指了一下地图上标的“乌泥塘”,“这里河沟纵横,池塘密布,还有大片沼泽地,地形十分复杂,不利大部队运动。因此,这两次林河之战,我们都没有向这里出击。也正因为这样,****也一直没有在这里设防。现在我决定,由军部特务营、153团组成突击队,穿过乌泥塘,直扑林河城,聚歼****于林河城下。这次行动的代号就叫棋盘上的跳马。”
说到这里,唐金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张营长,特务营是此次行动的前锋和尖刀,成败就看你们的啦。为了确保成功,我是高度保密,现在只有你我两人知道行动部署。等一会,于团长来了,他将成为第三个知情者。张营长,你要注意,部队在到达乌泥塘之后再宣布行动内容。在没有到达林河城以前,不准暴露行踪,要保持无线电静默,明白吗?”
“明白!”张立江双脚一并,随后又眨眨眼,“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刚才那个姓徐的小娘们问我话的时候,我总感觉她像是在套我的口风?”
“噢?”唐金山转了转眼珠,随即笑了。“你多心了。刚才你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找你干什么?那小娘们紧她套,又能套出啥子?何况记者问话也是挖新闻线索。好啦,赶快行动吧!”唐金山在与张立江握手时感觉到自己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他明白他这是在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