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聿回头一看,身后的路上不知何时被布下一道阵法,在雪魄幽魂的照耀下隐隐流动红光。
傻子才会后退去踩,但如今进退两难,时聿和朔夜站在原地互相瞪眼,最后朔夜一摊手,隔空驱着六角灯往前方的网撞去。只听得一声脆响,网丝毫不动,六角灯被弹回来,朔夜接住时被那力道冲得退后好几步。
“这些人,不,这些所谓的神来硬的了。”朔夜咋舌。
“你犯了天谴,而且不知悔改,他们自然是要严厉惩罚了。”时聿冷道。
“哥哥,不会看着他们欺负我吧。”朔夜将六角灯交还到时聿手中,笑眯眯地望着他。
“嗯,我就看着。”风撩起时聿带血的衣袖,他提灯往旁边退去。
朔夜瞬间瘪下嘴,他低下头看着将纱布当衣服穿的自己,觉得很是委屈,可还来不及开口撒娇,夜空中的皓月就被遮挡,投下大片阴影。
来者手执一柄巨伞悬在空中,逆着光全然看不清长相,但朔夜还是认出她来。他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出对方的名字,“月姬。”
“黑龙朔夜,我们又见面了。”月姬声音清冷,她飘然越过那道网,收伞站到地面,伞瞬间缩回普通油纸伞的大小,她将伞举起,伞尖对准朔夜。
“就派了你来?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并没有打过我。”朔夜往她身后张望一番。
“我潜心修行百年,而这百年中你毫不悔改,甚至犯下引来天谴的大祸,对付这样的你,我一人足矣。”月光之下女子身量纤纤,她以伞为剑在空中一挽,暗光自伞尖击出,直击朔夜眉心。
“在打打杀杀中度过的我,可从未停下过修行啊。”朔夜闪身躲过,第二道攻击又至,这次不再是一道笔直的光,而是绕着朔夜的腰游走一圈后捆上,接着炸开。腰上缠绕的纱布被炸掉,上过药的伤口被第二次创伤。
“我可生气了,好不容易才让哥哥给我亲手包扎这么一回的啊。”眼睛弯的弧度更大,但眸色凛冽得吓人。
时聿显然听见了这话,瞪了朔夜一眼,然后抽出腰间软剑丢了过去。朔夜宝贝似的接过,期间还躲过了月姬角度刁钻的攻击。朔夜有些庆幸他哥没有一圈纱布不经裁剪直接缠上来。
有了武器之后朔夜即刻反击,残影当空,已然绕至月姬身后,月姬反应亦是迅速,横伞格挡,复又撑开伞面一弹,迫使朔夜后退半步。
剑光红光交织,如若红梅在夜色中起落。朔夜才受过天雷,半个时辰前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全靠时聿给的那口灵气撑着,自然很快便落为下风。时聿虽嘴上说着就站在一旁看,但也见不得自家弟弟被揍,他手一动,六枚铜铃震响,扰得月姬动作一滞。朔夜顺势一剑削落月姬的伞,再侧身一踢迫使月姬半跪下,将对方的手反剪,剑刃抵上月姬的脖子。
“你知道弑神会是什么下场吗?”月姬用余光瞪他。
“天地分离许久,八荒*未曾有灵,龙啸于东方后,方才灵物渐长。”寒刃切入血肉,朔夜毫不手软,“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我,也不会有你们。下场?我教教你什么是惹怒龙的下场。”
后方的阵法骤亮,月姬趁着朔夜被吸引的瞬间旋身回踢,距离拉远后又被追近,她彻底舍弃了伞,以掌法相搏。
阵法之中气流旋转,沙石被卷上天空,两道影子从阵法中走出,一道直立而行,一道四肢着地。这是两只兽类,浑身上下裹满黑影,辨不出具体品种。
“啧啧啧,你们的影大人也来了,刚才问你的时候竟然说谎。”软剑缠上手臂,又狠地一拉,月姬被带到朔夜面前,接着他屈腿一顶,月姬整个人飞出去,捧着肚子喷出一口血来。
两道兽影扑向朔夜,时聿丢出手中的六角灯,将其中一道撞飞,自己则转身朝前方灵力织成的网奔去。
这是一条开阔的道路,路旁有一座矮矮的山丘,青空之下树影憧憧,灵力织网就拦在山丘的中间。时聿在到达网前时忽的一闪,刹那间便出现在山丘上,他对准林间某处打出一掌,震得叶落鸟飞。
桀桀笑声自林深处传出,有个影子自一棵树上分离,他在时聿面前一晃而过,又隐去不见。
“你这样的,也配有神格?”时聿眼里满是不耐。
“呵,你这种出生落地即身居高位的人,是最没资格评论我配不配拥有神格的。”影子无处不在,但又触碰不到,他戏耍着时聿,为时聿不住四顾的举动而大笑。
时聿伸手招来六角灯,弹指间光芒大盛,逼得影子无处躲藏,这个“影大人”不得不收拢余下的黑色,汇聚成人形。时聿终得以与他战于一处,影有意无意地将他往灵力织网的方向带,时聿简单粗暴,直接抓住对方肩头,瞬间二人方向置换,影被狠狠砸在网上。
看来这网对除时聿、朔夜之外的人无效,影直接穿透而过落了下去,还对着时聿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瞬时间影又出现在时聿的身后,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你们龙类就是不太爱繁衍,到现在都只堪堪两人,打架也没多余的帮手……”在影子被光驱散之前收起,影又转移到时聿对面。
时聿很快领悟出他话中的内涵,分神朝朔夜望去。朔夜仍和两道兽影纠缠着,软剑卷上直立行走的腰间,另一只手撑上四肢着地的背脊,往后一翻,借力让直立行走的撞上四肢着地的。紧接着收回剑,几个起落到数丈开外。朔夜背对着时聿,纱布混着血和汗已然湿透,他抬起手抹了把脸侧的汗水,甩甩头发再度攻过去。
细细看去,朔夜的腿在轻微的颤抖,并且手中的剑也失了些准头。时聿心下一凛,让六角灯朝朔夜飞去,这时天上忽然盖下一个罩子,顷刻间光被隔绝,六角灯被死死扣在地上。
月亮再次被遮挡,视线暗下来,时聿跃至空中化为原身,甩尾抽挡掉将要落在朔夜头顶的结印,又旋身一啸,龙吟将两道兽影冲到远方。
又是一道金印从天而降,砸到月姬身上炸开,原本已昏厥过去的人在金光熄灭后竟爬了起来,她轻整衣衫,伸手将伞招来。暗红的伞被撑开,月姬漂浮到空中,影出现在她身旁,与其并肩而立。
时聿用身体将朔夜盘住,以保护者的姿态昂起龙首。朔夜抚摸着他的龙鳞,低声道:“哥哥,你先走吧。”
白龙懒得理他,张口龙炎如注喷向月姬和影,月姬以伞将二人挡住,但没撑多久伞便被穿透。头顶的阴影仍在,黑色印记又降下来,生生打在白龙背脊上。白龙倒地的瞬间黑影蔓延开来,暗红流光化作雨刃落下,黑龙长啸一声腾空甩尾,击散黑影的同时竟被包裹住。
被撑破的纱布在落到白龙身上之前便被流光穿烂噬尽,时聿站稳后跃起腾飞,扑向月姬的瞬间抬起龙尾将结印撞烂。龙爪将月姬抓起,复而狠狠砸向地面,月姬撞在六角灯外的罩子上,那东西竟纹丝不动。
对方有三人,但第三人迟迟未有现身,时聿欲冲上天空到那片阴影之后将第三人抓出来时,月姬竟又缠上来。她手上多出一条锁链,锁链通体黑色,透着浓重的寒气。
月姬单手握着锁链,另一只手像时聿劈来,掌风凛厉,携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力量,想来是方才金印的作用。时聿正面迎上,直接对冲,气浪将月姬掀翻,下坠的时候她却伸出握着锁链的手往上一甩,锁链在白龙腹部位置绕上。月姬落到地面后顺势一拉,又飞身后退,时聿一下子使不出任何力道,直直坠到地上。
而另一边,黑龙黑影交织着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黑影将黑龙覆盖上后又如潮水褪去,细看之下龙鳞变得无甚光泽。影变回人形出现在朔夜的面前,在朔夜倾身前去的时候凭借着灵活身形绕到黑龙身后,在后面瘙痒似的一击,惹得龙恼怒地转头。
“影,别玩儿!”月姬站在地面叫到,她手里牵着缚龙锁,被束缚住的时聿不时垂下眼睛,周身灵力已完全被封住。
影桀桀一笑,但他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拦在路前的灵力织网已然飞到头顶,等他余光扫见时,网开始下落将黑龙覆盖住。
“真是没意思啊,都不给人留些玩弄的时间。”影面露遗憾。
黑龙越是挣扎,网便束缚得越紧,龙鳞被割下好些片,光织成的网不会被染红,血透出沾染在地,渗入黝黑的泥土。
阴云渐去,大地终于得见星月。一直未露面的第三人早已飘然远离,月姬心疼地捡起自己的伞,试了试发现还能撑开,便打着伞漂浮上升,追赶上去,身后拖着被捆住的白龙。
“啧,也不怕没了半边伞面会漏风。”影走到黑龙身旁,手拍上背脊,“我倒是一直想试试骑在龙身上是什么滋味,可惜你现在飞不起来了。”
他的话使得朔夜身体一弹,龙尾抽动却毫无力道,被轻而易举的抓住都会地上。
时聿和朔夜被带到处刑台,这里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块宽大的、如刀削般光洁的石台,千万年来多少神在此被抽筋拔骨,甚至灰飞烟灭。朔夜虽错,但未酿成后果,刑罚应当不至于太重,而自己顶多只是个违抗命令的罪名,思及此处,时聿放下心来。
看守者将黑白双龙押到石台左右两侧,一本黄色卷轴自上往下展看,字体细小,密密麻麻罗列满罪名。白龙铜铃般大的眼睛鼓出来,龙首缓缓移向另一侧。
他们分离的这些年,朔夜犯下的罪过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仿佛他的离去也带走了朔夜心底的那把锁,所有的恶汹涌而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非作歹。
朔夜,你真的让我很失望啊。白龙闭上双眼,等待处罚的降临。
“黑龙朔夜,焚城千里,屠人百万,又私入佛塔,偷取丹经,篡改人界命数,纵人踏破过往,修剪因果,恶事不尽。判,去其龙骨,剥其神格,打入血海。”
“白龙时聿,私心包庇,违命不遵。判,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鞭。”
声音犹在回荡,行刑者已走上处刑台。朔夜那边动手比较快,泛着电光的鞭子还未抽在时聿身上,他的叫痛声便震响山林,但未曾惊起群鸦,未曾扰动山虎,这是一片出密林茂草外再无他物的地界。
引来的雷电让时聿浑身又痛又麻,他数着鞭数,渐渐开始走神,思绪飘回不知多久以前他和朔夜在雷雨也中贪玩高飞的情形。那时尚未有此身修行,雷劈在身上要痛多了。
四十九道雷鞭,半刻的功夫便已受完,时聿化回人身,白衣尽血。耳边朔夜只剩下细得微不可闻的抽气声,时聿这才睁开眼来,为了不显得走路磕绊,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从石台这头到那头,好似是耗尽了一生时光。
龙骨尽削,朔夜已无法维持龙的形态,他以人类的模样赤丨身丨裸丨体地趴在地上,他肤色苍白地吓人,眉间萦绕着死气。时聿蹲下身抚摸朔夜的发顶。
“阿夜。”
“阿夜?”
“朔夜!”
朔夜未有回应,时聿猛然抬头,盯着处刑人手中龙骨眦目尽裂,“他这幅样子去不了血海。”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处刑人冷眼答道。
“那我替他去。”时聿道。
“这是他的罚。”对方毫不改口。
“他会死。”时聿深吸一口气。
“龙没了龙骨,跟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有何差别,他当然会死,要不你把你的分他一半,这样他就能在血海撑下去了。”
“好。”时聿想也没想便同意,当即让处刑人取出自己一半龙骨放入朔夜体内。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朔夜身旁,看着处刑人将朔夜粗暴抬起,朝血海的方向离去。
时聿在处刑台上躺了三天三夜才勉强能够动弹,六角灯带着他回到自己隐居的山上,修养了足足百年,方才得以见客。
这次友人为他带来一颗蛋,据说是只祥兽,让他当宠物养着,没事逗逗解解闷。
又过了三百年,过往的鸟儿传来消息,血海深处有恶龙作祟,可谓是翻了天。时聿挥手作别,回到屋中给自己煮了壶茶。
血海,流放之人、被逐之民的聚集地,魔物产生的源头,在那种地方,只有半具龙骨的朔夜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巨浪。这样想着,闻着幽幽茶香,时聿的心平静下来。
可惜他低估了那条黑龙。又一百年,龙出于海,腾于四方,诞下九子,九子性恶,为祸天下。
凡俗之世再度大乱,天神意志的继承者们在这时对时聿发出召请,让他去平复四方祸乱。
一盏六角灯,一袭白衣,不问世事之人终于自隐居之所离去,门扉轻掩,再度归来时藤蔓以绕满墙院。
那之后,朔夜来找过时聿数次。他经不得日晒,总是打着一把纸伞,面色苍白,下巴削尖,瘦弱得不成样子。时聿从来将他拒之门外,后来朔夜便学会了不请自入,最后一次见面后,时聿带着垩蚋躲去了昆仑。
昆仑中有道山谷,是某位神祗曾居住过的地方,他在此处布下屏障,使之不受风雪侵扰,又在期间种下一朵火莲,红莲之火调节冰冷冻人的气温。时聿借住在此。
垩蚋乃祥兽之一,唾液能治百毒,愈合伤口,它时常出去救助一些进山采药被兽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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