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宁夺目光清冽,安静地看着他。
“你会这样一直维护他吗?”
元清杭摇摇头:“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我也同样维护。因为我维护的,本来就是‘道理’本身。”
许久之后,宁夺轻轻点头:“你说得对。今日之事,是我错了。”
元清杭看着他,心里复杂难言,半晌也只有道:“走吧,回去歇息。”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周遭草木稀疏,虫鸣罕有。
远古大阵中,一切都生机微弱,只有冷霜凝在赭红色的山岩上,反射着天边月色,微芒闪动。
“上次的事……有什么进展吗?”元清杭忍不住,开口问道。
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慌忙摆摆手:“若是牵扯你们苍穹派的秘辛,那也不用告诉我。”
宁夺道:“没有进展。郑师叔的棺材中既然有遗骨,那么那具惊尸的来历就依然不清不楚。”
想了想,他又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好像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元清杭笑道:“棺材里的火药阵也是意外,墓园的看管者之死也是意外?”
宁夺闭上了嘴。
元清杭也不再追问,心不在焉地踢飞了路边的几块小石头,有点走神。
忽然地,他问:“假如有一天,无数人都说我居心叵测、十恶不赦……你会相信吗?”
宁夺郑重道:“我会对那些人说,有一个词叫作‘疑罪从无’。我也会和他们说,指责的人要拿出证据来,不能逼着人自证。”
元清杭欣然颔首:“宁仙君果然从善如流。”
想了想,他又道:“那假如真的有无数证据都指向我呢?”
宁夺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元清杭笑道:“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似的。”
两人行到了众人休息的帐篷群附近,宁夺停住了脚步,定定看向他。
“就算所有的假证据都指向你,也一定能找出破绽来。”
元清杭扬扬眉:“你就直接笃定是假证据了?宁仙君,你这样先入为主,很不理智啊。”
宁夺淡淡道:“那假如有一天,无数人说我堕落败坏、心怀大恶,你会信吗?”
元清杭哑然失笑:“你?别开玩笑了。就算天塌地陷、江水西流,你也不可能做那种事啊!”
“元少主,好像更不理智的那个人是你啊。”
元清杭瞪着他,忽然展颜一笑。
“宁仙君,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潇洒地转身,向帐篷走去,随手向身后挥了挥手,“以后若真有那一天,你我各自安好,不用为我强出头啦。”
……
帐篷里四角放着几颗散落的明珠,硕大浑圆,散发着温柔的珠光。
厉轻鸿蜷缩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帐篷顶。
元清杭掀开门帘走进来,一股清冽的冷风钻进了帐篷缝。
厉轻鸿迅速爬起身,默默看着他,眼眶通红。
元清杭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脖颈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擦痕,叹了口气。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伤药,帮他涂抹在伤口上:“怎么不自己处理一下,又不是没有药。”
厉轻鸿乖乖由着他摆布,声音哑了:“少主哥哥,我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元清杭手下一顿,和声道:“不会的。他就是吓吓你,绝不会真的杀人。”
厉轻鸿眉眼低着,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怨毒:“你总是帮他说话。”
元清杭笑了笑:“我也会为你说话的。”
厉轻鸿抬起头,幽黑的眸边,红丝密布。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元清杭的胳膊,哀切地道:“你不要信他说的话,他只想挑唆我们心生嫌隙。少主哥哥,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的!”
元清杭一怔:“他没有说你要害我。”
厉轻鸿呆了呆,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哦……”
元清杭扬手将角落里的明珠收了,四周的珠光隐去,和外面的黑暗连成一片。
许久之后,也听不到入睡后的轻鼾,元清杭在黑暗里道:“鸿弟?”
厉轻鸿立刻应答:“嗯?”
元清杭轻叹一口气:“人要为自己活着。无论红姨有多恨神农谷,你也不能被这种仇恨裹挟。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再难回头了。”
身边默然无声。
元清杭想再说点什么,可等不到回应,也只有道:“别多想了,睡吧。”
厉轻鸿乖乖地缩在一边,眼睛里毫无睡意,半晌才轻声道:“好。”
……
三天之后,止杀湖终于在望。
登上最后一座山峰,所有人虽然早已得知了止杀湖的位置,可真正看到时,依旧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震动。
这座大湖,不是在任何山峰下,也不在山谷里,却在高峰之上!
整个万刃峰中,最高的那座山顶上有片极大的占地,内有一片平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湖水倒挂在天上,澄澈碧蓝,如练如缎。
元清杭他们这一队到时,另外的几队全都已经抵达,浩大的止杀湖边,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各位仙门弟子。
此时正是正午,大阵中隔绝了一切,日光比外面暗淡许多,只有中午这一会儿稍微显出一点炙热。
头顶的阳光从无形的大阵上倾洒而下,落在碧蓝色的湖面上,点点碎金荡漾,袅袅烟雾在浩大的湖面上盘旋萦绕,衔着远山。
明明是波平如镜,气象万千,可是所有人望见这片湖面时,却都只感到一阵遍体生寒。
那漂浮在湖面上的云雾,细看之下,根本不是真正的水汽,而是丝丝缕缕的刀兵剑意!
不知道多少殒亡的神兵兵魂,聚集在这片澄澈的湖水下,看似无形,没有实体,可是它们带来的杀气凛冽、沾染的暴戾血腥,却浓得宛如实质,快要从湖水中喷薄而出。
元清杭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一瞬间的震撼。
他身边,李济呆呆立在当场,喃喃道:“这……这怎么下得去?”
止杀湖的水中,蕴养着无数兵魂,须得潜水下去,在无形的刀兵魂魄中,慢慢寻找机缘。
有的兵魂会感应到和生前主人类似的气息,主动攀附上来;
有的则只是感应到合适的兵器实体,愿意找个容器存身;
除了这两种方式外,还有最后一种强硬的方法。
有的修士感受到心仪的兵魂,会主动出击,用自身修为制服,强迫其认主,将其桎梏入自己的兵刃。
只是这种法子却也最凶险。
兵魂本就没有实体,要想制服它,就只能在精神力上强行压制,稍有不慎,不仅不能收服,还会落得个灵识受损。
轻则疯疯癫癫、境界跌落;重则完全可能脑腑被毁、变成废人。
而现在,光是远远感受这湖面上溢出的刀兵之意,就已经叫人寒毛倒竖,若是真的下到水中,接近那成千上万的兵魂,还不被割成碎片?
商朗站在湖边,闭目感受了片刻,睁开眼:“下是能下去,能待多久,就要看个人修为了。”
木嘉荣抿着嘴,傲然道:“不都带了异宝来么,还能靠自己闭气不成?”
这里使用灵力被压制,纵有天大本事,也不能在水下轻松惬意地存活。
可是诸家早知道这情形,凡是进来的,也早都准备好了各种水系异宝,至于作用大小,自然还要看各家的财力强弱。
李济苦笑:“木公子,你们神农谷的漂橹甲可是神物,不是人人都有的。”
漂橹木乃是一种奇树的树心木,在水中有异效,可以随意沉水或者浮起。
可是这样的一棵树,一百年才能长出手指粗细的一段树芯,制成一个小小的背心盔甲,起码需要数百株成年树木,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常媛儿悄不作声,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一颗珠子,递给了元清杭,小声道:“黎大哥,这个你若是不嫌弃,不妨带在身上。”
元清杭一低头,目光就是一亮。
不愧是海边的修仙门派,手中的异宝还真适合水下。
那是一颗小小的海螺珍珠,色作粉红,上面带着炫目的彩虹虹光,极为罕有。
贴身带一颗,可以大大减缓水流压力,遨游行走如履平地,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元清杭想了想:“我能送人一用吗?”
常媛儿一怔:“啊,自然可以。送给你,那就是你的东西了。”
元清杭转过身,拉过厉轻鸿,将那颗粉红色的海螺珠塞给了他。
“带着,下水时小心点。”他道。
厉轻鸿怔怔看着他:“……你不用?”
元清杭摇头:“我的水系术法大概比你强点。”
旁边,宁夺静静站在湖边,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正在这时,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掀起了一簇滔天巨浪!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一道白衣身影随之腾空飞出,周身朵朵白浪漫卷纷飞。
那身影追上了半空中疾飞的长剑,一只手抓住剑柄,另一只手四指搭上剑身,用力一抹。
血珠混着晶莹水珠,在空中显出一道繁复的咒文,血咒落在剑身上,那长剑蓦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
华光大盛后,剑身激烈颤动几下,才心有不甘似的,恢复了平静。
那人手擒长剑,从滔天巨浪中踏浪而回,落在了岸边。
脸色苍白,却依旧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正是宇文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