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白衣怔怔看着他,眼中忽然慢慢有了光亮。
元清杭抬头看了看众人,迎上远处宁夺深深凝视着他的目光,灿然一笑。
“世间万物,各自有自己的命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
他的声音宛如清泉,带着叫人信服的安抚:“易老,晚辈只是觉得,生而为人,便注定只能为人族的福祉操劳,为同类的疾病痛苦感到忧伤。”
场上一片寂静,仙山上的清风穿越了千里,带来丝丝水汽云霞,拂过登云台上碧绿荫荫的梧桐树,也拂过场上人的耳边。
就像是这貌不惊人的小弟子接下来的话一样,宛如清风拂过山岗,温柔悦耳:“天地不仁,才是大仁;医者无情,才是有情。不是吗?”
……
长久的一片静默后,易白衣终于缓缓道:“最终的大奖,老夫斗胆做个主吧。黎青小兄弟医术精湛、宅心仁厚,应得第一。木小公子和七毒门黎红并列第二,不分伯仲。诸位有异议吗?”
好半天,才有一个神农谷的弟子硬着头皮道:“恰好他那只蛊雕有孕而已,怎么就能算他得胜?要我说,换了别人遇上,也一样能成功剥离吧?”
易白衣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医修大比,比的是医术,也更比仁心。在座这么多参赛弟子,谁敢站出来说一声,假如遇到这只蛊雕,也会同样不计代价、不较成败地全力救治,那就可以参加复议。”
所有考生都眼神闪躲,没人敢厚着脸皮上来说话。
厉轻鸿却立刻开口:“啊,我的本事差师兄太远,我肯定做不到。”
商朗就在他对面,瞧着众人焦点都在黎青身上,不由得心里莫名同情,连忙热情叫道:“千万别这么说,你也已经很厉害啦!”
厉轻鸿抬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回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看向了木嘉荣。
若是他说一声自己也会如此,那这大奖到底要怎么算?
众目睽睽之下,木嘉荣傲气矜持的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半晌后,他咬牙道:“我自然也能成功剥离病灶,可……可也不会给它用这样珍贵的安胎药。论到仁心,我自愧不如的。”
四周一片哄哄的议论小声响起来。
有人暗暗摇头,惋惜他明显就是少年心性、不擅撒谎;也有人心里大生好感,觉得不管怎样,这样才当得上一声赤诚坦荡,名门风范。
药宗一日大比,至此结束。
易白衣坚持做主,旁人也再无异议,除了筛选了二十五人为优胜者外,唯一的奖励,最终花落七毒门弟子黎青。
大奖乃是三颗极为珍贵的续命药,名叫“九珍聚魂丹”,可以肉白骨、吊生魂,只要不是真的完全生机溃散,服用一颗,基本上都能救回命来。
这丹药的药方倒不神秘,可是所需配料却样样珍贵难寻,各药宗门派单靠一家之力,绝难收集完全,往往靠着互相置换,才能千辛万苦凑出一份的剂量。
这一次的三颗九珍聚魂丹,是委托了易白衣炼制而成,所需原料也是各家药宗捐赠凑齐,其中就数神农谷所出最多。
可也正因为如此,神农谷也最是哑巴吃暗亏,有苦说不出。
本以为这些珍贵药材就算拿出去了,最终也一定是由木嘉荣再拿回来,谁能想到凭空跑出个七毒门,杀出个天赋异禀、运气又贼好的小弟子来!
宁程向着身后微微颔首:“呈上来。”
宁夺面色平静,掏出储物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玉瓶,里面正是提前放在苍穹派保管的“九珍聚魂丹”。
他快步上前,轻轻奉到了元清杭面前:“大比奖励。”
元清杭没有接,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少年的身上,忽然像是活见了鬼,甚至往后骤然退了一步。
他死死盯着宁夺衣摆上绣着的苍云赤霞纹,要命了,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昨夜匆匆一见,又加上心中惊喜,黑夜中根本没仔细看这人的衣饰,今天遥遥望去,他也是坐在一堆白衣飘飘的仙家子弟中。
就算是进了场内,他也站在一群长辈们背后,哪里看得清他身上的衣饰图案!
宁夺凝视着他骤然变色的脸,缓缓再次伸手。
那手纤长清瘦,却因为长期握剑而有力沉稳,衬着那细颈白玉瓶,格外优雅,伸到了元清杭面前:“请。”
商朗诧异地歪着头,看着他们。
奇怪,这两个人的神情,怎么这么古怪?
元清杭深吸了口气,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一把抢过玉瓶,然后凑近了商朗,低声讪笑:“啊哈,敢问小仙君,你姓甚名谁啊?”
商朗一挺胸,道:“我乃是苍穹派宁仙尊门下,我叫商朗。”
元清杭一动不动,死死盯了他一眼,神色古怪。
怪不得觉得面熟,这可不就是小时候被自己弄了一脸鼻血的小公子嘛!
他又飞快地冲着宁夺一瞥:“那……他叫什么呀?”
商朗热情又大声:“这位是我的二师弟,名叫宁夺,剑术修为大大厉害,名声在外的哦!”
元清杭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目光发直,半晌转身向着易白衣飞快施礼:“多谢前辈抬爱,晚辈有点儿累,容我先行退下。”
忽然看见身边那只蛊雕,他赶紧又道:“我能带走它吧?”
见易白衣点头,他一把抱起那只巨大的蛊雕,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一个急纵,竟然一溜烟冲出了人群,瞬间没了身影。
仿佛害怕身后有人追他一样。
……
厉轻鸿推开雅舍的门,看着正在床上无声打滚的元清杭。
旁边的角落里,拿被褥做了个小窝,那只丑陋的蛊雕正安静地躺在里面,胸口敷上了新药,呼吸平稳,庞大的身体占据了整个角落。
厉轻鸿手中拎着个食盒,在桌前坐下:“快吃饭吧,今天劳累了一天。”
元清杭无精打采地下了床,把食盒里的烧鸡拿起来,跑到蛊雕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蛊雕慢慢睁开眼,眼中的戾气凶狠已经退去了,虚弱地张开嘴,开始啃咬那只喷香的烧鸡。
厉轻鸿皱了皱眉,嫌弃无比:“少主哥哥想怎么办,难道真的养到它生产?”
元清杭摸了摸蛊雕光溜溜的肉翼,顺带着输了点灵力进去:“既然遇上了,总不能不管。养就养嘛。”
蛊雕孕期也就是四个月,前三个月不太显怀,到了接下来的这最后一个月,胎儿才会生长迅猛。
万刃冢打开之日在一个月后,正好可以等它生下个小小雕,再把它们母子一起放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开门一看,竟是先前报名时遇见的那几个熟人,一共三个少年,还有那位长相甜美的酒窝少女。
一进门,几个人就亲近地团团围住了元清杭:“黎青小兄弟,我们是海青门的,师尊命我们前来道谢。”
那酒窝少女容貌姣好,脱下了刚才沾了血污的衣服,换了身鹅黄色春衫,发间别无饰物,只有一朵小小的重瓣芍药,更显娇俏。
她落落大方向元清杭行了一个礼:“我叫常媛儿,方才若不是小仙君仗义出手,说不定我的命也没了半条啦。”
元清杭这才想起来,连忙笑道:“举手之劳,常姑娘不用客气。”
“要客气的要客气的。”少年中领头的那个忙不迭地道,“小师妹可是师尊的独生女,你救了她,我们全门上下都感激不尽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匣子:“这点小小薄礼,务必请小仙君收下。”
匣子打开,里面金光灿灿,瞬间映亮了屋子,竟是装满了淡金色的海水金珠,总有数十颗之多。
元清杭一笑:“太贵重了吧,真的是随手而已,也就是离得近些。”
常媛儿吐了吐舌头:“旁边那么多人,也没见别人帮我。”
那位年长些的少年道:“也没什么贵重,我们门派靠近海边,这些东西见得多。”
他嘴里谦虚,神色却有点骄傲。
金色珍珠本就稀罕,磨成粉末更是珍贵药材,这些淡色金珠虽然颜色不够浓郁,可大小相同、圆度浑圆,能凑出来这么大小一致的几十颗,已实属难得。
他又道:“黎兄弟就别推辞了,我们师尊说,送这些谢礼呢,也有点别的请求。”
厉轻鸿警惕地一抬头:“你们想干什么?”
那少年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们小师妹是本门唯一晋级的,虽然拿到了一个万刃冢的名额,可毕竟身单力薄。”
他诚恳地道:“听说万刃冢里凶险万分,到时候黎兄弟和我们小师妹一同进去,若是肯稍微照拂一点儿,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元清杭还没回答,厉轻鸿已经嗤笑了一声。
“不是我说,贵门派送这点儿,若说是谢礼,也就罢了。若是想请我师兄出手帮忙呢,那就有点儿寒碜。”
他俊美脸上微带讥讽,袖子一抖,噼里啪啦扔了数十颗珍珠出来。
粒粒色若浓金,华光耀眼,足足有大拇指肚大小,不知道比桌上那些贵重了多少!
元清杭慌忙手腕一划,一股灵力旋转如风,将桌上大大小小的金珠全都收在了掌中。
“行啦,礼物我收下了,还请几位回去转告贵门师长,万刃冢中,我会和常姑娘同进同出,互相照顾的。”
把几个脸色尴尬的长青门弟子恭送出门,他扭头,无奈地冲着厉轻鸿叫:“好好的,得罪人做什么?”
厉轻鸿满脸轻蔑:“这群人好不要脸。谁缺那点儿不值钱的东西?巴巴地送来,原来是想请少主哥哥做他们家保镖。”
元清杭头疼万分:“干什么说得这么难听,人家不过想找个同行的伴儿嘛。”
厉轻鸿目光闪烁,忽然道:“少主哥哥喜欢那个女人?”
元清杭大惊失色:“别胡说!头次见面的小姑娘,什么喜欢不喜欢。”
厉轻鸿不作声了,独自在桌边坐下,慢悠悠吃着剩下的饭菜,忽然又道:“少主哥哥刚才在场上……也认出了那个小药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