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妧转头看了看烧得正旺的火堆,从里面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树枝,在地上轻轻描划道:“肯是如何,不肯又是如何?”
墨先生眸光一沉,哑声道:“若你肯,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你如果不肯,我也只好痛下杀手了。”
傅妧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笔下写道:“那先生不是白救了我一次?”
她指的是替她医治嗓子的事,如果是为了杀她,之前何必要费那许多工夫为她医治?既然要那样苦心布局,便是不想杀她,这个墨先生,倒还真应了九千说的那句话,口是心非。
墨先生看了她片刻,才冷笑道:“看你这意思,是不肯的了?”他略微停顿一下,尽力装出凶恶的样子来,“我杀过的人可比我救过的人多了,我如果不高兴起来,哪怕是刚救了一个人的命,也会立刻杀了他的!”
九千在一旁险地笑出声来,墨先生确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一番话讲的不伦不类,如果师傅在这里的话,恐怕要后悔自己所托非人了。
墨先生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真是后悔被这小子盯住了。千杀门的弟子里面,就数他不省心,不好好跟着师兄弟们一路,偏偏在自己的竹舍外头日夜盯住,最后还真被他给跟了上来。
“你怎么说,”他又转向傅妧,“难道就那么固执,死也不愿意离开他?”
“不。”傅妧把手中的树枝抛向火堆,开口说了一个字。
墨先生愣了一下,才转向九千问道:“她说个不字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还是……”
“我愿意离开他,”傅妧再度开口道,声音低沉而嘶哑,“但是,却不是因为你的威胁,而是因为我早就打算好要离开他了。”
每说一个字,喉咙深处就火烧火燎地疼,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还是固执地开口:“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没有打算留在他身边,所以……有人枉做小人了。”
这句话,她毫无疑问指的是静烜。
看墨先生的样子,不可能是设计出什么周密计划的人,而且始作俑者如果是他的话,怎么会轻易让九千也跟上来?
那么背后之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只不过,要把这样一件事托付给墨先生来做,可见静烜自己也出了事,甚至可能已经是不在人世了。
墨先生看着眼前女子脸上的神情从不屑到沉痛,经历悲悯而归于平静,脸上渐渐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一生追求精妙医术,可以医人救命,却从来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情感。
然而,他还记得静烜交待自己要完成的事。“如果他再挽留你呢,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不会,”这次傅妧答得毫不犹豫,“我不会留恋,他也不会挽留。”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墨先生脸上的困惑神情更加明显了,就连九千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傅妧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她缓缓回身看向漆黑的树林,出声问道:“你说是吗?”
沉寂片刻后,林中终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中,萧衍自林中缓步走出,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墨先生轻咳一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来的倒快,不过……也正是时候,刚才那些话都是她亲口说的,我可从来没有胁迫过她什么。”
“是这样吗?”萧衍终于开口,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
“是。”傅妧迅速答道,“我之所以想要见你一面,只是为了道别。”
“好,”萧衍点点头,眉目依旧平津,眸底却有些恍惚的神情,“那么正好,送到这里,我应该也算是完成了当初的约定了,是不是?”
傅妧微笑颔首,心甚至比咽喉处的伤口更要疼上百倍千倍。
原来千回百转,结局不过是这样而已,这一场千里跋涉,舍命追随,只是为了完成从前遗落下的告别。
不过这样也好,不是吗?
没有她的负累,他尽可以去做一方霸主万古帝王,而她亦能远离权力中心,终老于僻静无人之地。
原本,这就应该是他们的宿命,只不过阴差阳错中让彼此相逢,引发一段注定要错过的情缘。如今尘埃落定,一切都应各归各位。
彼此的目光像是纠缠不清的丝线,然而,最终还是萧衍先转身离开。
夜色中,他的背影一如往昔,却带了几分寂寥的感觉。
傅妧下意识地也转过身去,在这种离别的时刻,继续看着他,只会徒然让自己更加心痛而已。然而,当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时,她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惊喜地回过头去。
只是和上次一样,从夜色中缓缓向她走来的人并不是萧衍,而是云然。
他远远伸出手来:“我们该回去了。”语声平静而淡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傅妧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