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民妇正是。”冷知秋行了个平常的礼,坦然应答。
“贱人!”
“啪!”
紫衣公主一得到确认,根本无需多话,直接就甩巴掌,一耳光扇在毫无防备的冷知秋脸上,顿时,吹弹可破的细嫩面颊上现出五个红指印,还被一只尖尖的护指给划破了一道细血痕。
这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
冷知秋没有去捂住脸颊,而是错愕的盯着紫衣公主。骄傲跋扈的贵妇小姐也不是没见过,却都不及这位紫衣公主十分之一,她那骄傲是在骨子里浸泡了多年,自然散发,根本无需做作。
项宝贝惊呼一声:“嫂子!死老太婆,你敢这么打我嫂子?!”莫名其妙就动手打人,太过分了!
喊完她就抡拳头要冲上去打紫衣公主,那四个女侍立刻围上前,准备“伺候”项宝贝。
冷兔忙扯住项宝贝。急死个人哟,傻大妞真没眼力,看不出这贵妇身份吗?那是能随便打的吗?
他扯起嗓子高喊:“小侯爷,小侯爷,知秋姐姐挨欺负了!”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梅萧正坐在软轿里,裹着小棉褥子咳嗽,到了南城门,给准备离京的钱多多疏通关卡。
冷兔喊了两嗓子,没见回音,暗叫不好。
紫衣公主这时候更来气,居然还想着喊她儿子出来,难不成想让她的好儿子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和他亲娘干仗?岂有此理!
“来人,将这几个下作的贱民乱棍赶出去!以后谁敢再放他们进来,我就要了谁的命!”
顿时跑出来十几个带刀侍卫,手执手臂粗的皂棍。
他们一看是冷知秋等人,顿时愣住,不敢动手。这三个是小侯爷的上上宾,来去比曾经的李美姬还自由方便,一直对他们伺候殷勤,怎么突然要“乱棍赶出去”?
“怎么?还不动手?”紫衣公主勃然大怒。
冷知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脸颊上*辣的地方,摸到一丝血迹。
“天子脚下,王法昭昭。夫人,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是要仗势欺人么?”冷知秋头一回见项沈氏,觉得很气恼;但和这紫衣公主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天下就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真恨不能立刻反抽她一巴掌,将她那张从里到外都流着傲慢血液的脸打低下来。
紫衣公主哼哼着冷笑。
“仗势欺人?小贱蹄子居然还敢来顶嘴。哼,哼,你一个有夫之妇,勾引我儿子,别说我要赶你走,便是将你打杀了,也不为过!”
“民妇倒是不想勾引什么侯爷,如果侯爷肯放行,我等早就离开京城,绝不再踏入这侯府半步!”冷知秋压着火,不想和这种贵妇说理,有理也说不清,平白挨了一巴掌,就当还了梅萧的招待之情,这贵妇面目可憎,不如就顺势让她继续可憎下去,让她动手,“赶”他们出京城。
紫衣公主被她那软软的傲气刺激得脸色发青,这小妇人是在嫌弃萧儿,是反咬一口,说萧儿纠缠她?堂堂紫衣侯,当朝最有权势和前途的大好青年,需要去纠缠一个船商的妻子?说出去,还不被全天下的人笑掉大牙?
“贱人!贱妇!气死我也!”紫衣公主又喘不过气来,揪着心口直翻白眼。
四个女侍连忙给她捶背揉胸,急着传叫太医。
紫衣公主冲着十几个侍卫怒道:“立刻,马上,把他们给我赶出去,赶出京城,乱棍赶出去!”
侍卫之一不安的禀告:“老夫人,将他们赶到城门就要过辰时了,过了辰时,一律禁止通行,就是国公大人的令符也不管用。”
“噢,气死我了……”紫衣公主差点晕过去。
冷知秋反倒笑起来,“您也别气了,这会儿将我们先赶出府,明儿再赶我们出城不迟,您先忍忍,也就一个晚上的工夫,睡一觉就过去了。”
“嗷——”紫衣公主气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女侍们急喊。
另有一个女侍对侍卫们怒道:“还不快将他们乱棍赶出去?!”
侍卫们见公主气昏过去了,也不敢再怠慢,忙挥舞着皂棍驱赶。
为了表明真的在遵从紫衣公主的命令,这些侍卫的皂棍是真的挥打向冷知秋等人,只不过尽量挑冷兔揍,另外两个女子,就尽量避开。
冷兔挨了两棍子,痛得嗷嗷惨叫,嫌冷知秋跑得慢,急着叫:“快点,快点,哎哟!”
项宝贝拉着冷知秋的手臂,她跑得快,将冷知秋扯得差点摔倒,没办法,只好干脆将嫂子背了起来,这才加快了脚步,一路跳着脚,逃出了紫衣侯府。
项宝贝放下冷知秋,呼呼喘气,冷兔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挨棍子的地方直叫疼,冷知秋鬓斜发乱,摸了摸蝴蝶簪,还在,再一看怀里,“哎呀,那册译文跑丢了!”
“哎呀嫂子,不要那劳什子了,咱们好不容易跑出来,快走快走,赶紧回你那边小院,我要喝口水,渴死了!”项宝贝叫嚷着,拉着冷知秋往西直门方向走。
——
回到西直门小院,张六早就等得焦急,四处去找他们,门上用黄泥涂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在找”。
项宝贝咕哝道:“怎么哥哥的属下会写字?”
冷知秋抽了抽嘴角,无语的开锁进屋。找个机会一定要问问项宝贵,为何要装作目不识丁?
三人狼狈的坐定,互相看看,都觉得又气又好笑。
冷兔问:“知秋姐姐,你说,明天那个小侯爷的老娘会怎么赶咱们?又是‘乱棍赶出去’吗?那可真吃不消,那些人的棍子全长眼睛,尽挑小兔崽子我打。”
“噗嗤——”冷知秋和项宝贝忍不住笑得趴在桌上。
冷知秋抽了口气,捂着左边脸颊呲牙,因为笑,把结了薄痂的那道细小伤口扯裂开了。
三人洗漱过了,等到张六回来,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张六怒道:“那老娘们敢打少主夫人?!小爷今晚去剃光她的眉毛!”
三人顿时又忍不住笑,冷知秋捂着脸道:“算了,因这一个巴掌,我也不觉得欠了梅萧。咱们出京城要紧,不要再节外生枝。”
张六还是不太甘心,捏着拳头愤愤道:“等把你们送回苏州,我一定叫那老娘们吃点教训,不然少主回来一定要不高兴了。”
“打来打去就高兴了吗?别忘了,梅萧和你的少主是好兄弟好朋友,你去教训梅萧的母亲,我夫君未必高兴。”冷知秋说完,不想再提,打着哈欠道:“今日大家都乏了,赶紧睡吧,明日收拾好包袱,等着‘乱棍赶出京城’。”
……
冷知秋回到房中,拿镜子照了照左边脸颊,有些肿了,那条细血口子横斜在脸颊正中,像一丝红花蕊。
想不到梅萧那么随性温柔的脾气,其母居然如此骄横跋扈,公主果然是不一般啊。
她要是知道,就那半天工夫,紫衣公主总共扇了三个人的耳光,就该更加要感慨了。
正脱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急促的拍门声。
张六去看了看,便闪到冷知秋房外,沉声禀报:“少主夫人,是紫衣侯,就带了两个侍卫。”
冷知秋愣了一下,人家是这院子的正主,不管什么事,总不能关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着她就去拿外衫,套回身上。
张六犹豫着去开了门,却立刻隐遁在暗影中,不想撞见梅萧,省得尴尬。
梅萧疾步冲进院子里,不知冷知秋住在哪一间,只好喊:“知秋,知秋!”
三个屋子的门都开了,项宝贝先喊:“萧哥哥你来了……”后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傻站在门口。
梅萧不理会她,直接冲到冷知秋面前,脸色惶急煞白。
“对不起,我在外面办事,不知道我娘她这么对你,知秋,知秋……”他盯着冷知秋的脸颊,心痛全写在了眼底,伸手就要抚上那微微红肿的五指印,还有那一道细伤口。
冷知秋低头避开,自己伸手捂住。
“不碍事。这么晚了,小侯爷您还病着,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是真病着,瞧他那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鬼样子,就像脱了半条命。
梅萧心里一阵悲哀,母亲这一巴掌,把他的努力争取全打没了,看着她近在咫尺,知道她可能明天就要离开,他想抱一抱她,却都不敢,抬起双臂又颓然放下,怕她生气让他更加陷入不堪。
“知秋,对不起。”似乎只有说这一句。
冷知秋被他堵在门里,既出不去,又不好退回卧房内,夜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卷到她身上,令她十分尴尬。
“咳,那个,小侯爷能不能去堂屋里说话?”
她瞅着有没有什么空隙可以钻出去,又想张六这厮怎么不来护“少主夫人”了?他不是一向很紧张有男人靠近她的吗?这会儿躲哪儿去了?
梅萧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侧身,放她出去,故意让她从身前紧擦着走过,带一缕幽香飘然在鼻息之间,这大概也就是他能争取的唯一一点微薄幸福。
冷知秋握着小拳头放嘴前清咳,脚步飞快。
看冷知秋和梅萧走进堂屋说话,项宝贝不由得也踅了进去,倚在门框上怔怔的瞅梅萧。
冷兔不凑这个热闹,他身上还疼着呢,赶紧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好跑快点,省得又挨揍。
堂屋里。
冷知秋和梅萧相对而坐。
“小侯爷,您别说什么对不起,这不关您的事,我们这几个人叨扰了许久,害您生病,我们才该说对不起。”
她不等梅萧开口,抬手示意他听她继续说。
“京城的事差不多都已了结,只有出城困难。您母亲声称明日要将我们赶出去,反倒是个机会,太子殿下他也会给您母亲面子,不会拦阻。只是——”
她看着梅萧的眼睛,认真的问:“小侯爷您不会出面拦阻吧?”
梅萧笑起来,笑得几分凄凉。
“知秋,至今你都不了解我。我若想不择手段得到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何必等到这时候再来拦阻?别的不敢指望,只求你以后别再喊我小侯爷,叫我一声令萧,可好?”
令萧是梅萧的字,他使用化名,就是随便找了个姓氏,搭了自己的字做名姓。
冷知秋垂眸想了想,他当得起这情分。叫小侯爷是礼俗尊敬,毕竟她是民,他是官,但既然梅萧自己开口要求了,她也大可不必再扭捏较真。
“好。”
“现在就叫。”梅萧催促,星眸亮晶晶的,终于有了神采。
“……呃,令萧。”冷知秋又卷起小拳头放嘴边清咳。
项宝贝皱起眉道:“那我以后也不喊萧哥哥了,也叫你令萧成么?”
“……”梅萧傻眼。
说了不多久,冷知秋直打呵欠,又催促梅萧快回去。
梅萧期期艾艾,无奈起身离开,送到门口,他又突然一拍额头,“知秋,明日一早先等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嗯?”
——
次日一早,冷知秋等人早就准备好行李,冷兔又去烧了一锅叫花泡饭,一人一碗吃得热乎乎,项宝贝原本还很嫌弃,吃了两口,发觉味道还不错,便也吃了个干净。
“小兔崽子,谁教你烧的?”项宝贝扬着眉梢问。
“这还用教?多做两次就会了。”冷兔有些得意。
项宝贝正要抬手打他,突然想起冷知秋不会做饭烧菜,便笑话起她来:“嫂子,连他一个男孩子都烧两次就会做饭,为何你就是不会呢?你可真笨!我哥哥怎么娶了你这么不贤惠的妻子,唉!”
冷知秋抿唇不语,心里突然一动。之前还想着送什么礼物给项宝贵,不如学着烧一桌菜给他?
正想着,一个紫衣侯府的小厮急匆匆赶来,将冷知秋遗落在侯府里的那些译文递给她。
纸张已经全部精心装订成册,加了封皮,封面上“干花格物”四字,是梅萧的笔迹,不同于当代文士的娟秀典雅,他的字虽然雅致,却很有锋芒,并不温婉。
冷知秋将书收进包袱,问那小厮:“小侯爷人呢?”
小厮答道:“小侯爷还有件东西要送给夫人,这会儿亲自去取了,生怕赶不及,就让小人先来送这本书。”
他话音刚落,外面脚步声杂沓,果然是“赶不及”。
紫衣公主亲自坐了马车,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手持皂棍杀到小院,也不下马车,就坐在里面冷冷的下令:“你们给我见人就打,把这院里的贱民全部乱棍赶出京城!尤其是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娼妇,使劲给我打!”
那些侍卫可不是紫衣侯府的,他们都是紫衣公主自己豢养的近身护卫,这次下手可就没昨晚那么轻了,还没进来,先把大门给砸烂了。
张六一把背起冷知秋,当先就跑。
他本来可以出手把这帮侍卫打得满地找牙,但冷知秋等人要借这阵仗出城,他也只好忍着。
冷兔拉着项宝贝的手,拔腿紧跟。
棍棒紧跟着招呼向他们。
张六跑得飞快,冷兔和项宝贝却都挨了两棍子,疼得呲牙咧嘴直骂娘。
两人比着谁骂的更狠,骂到城门下,嘴都干得冒烟了。
项宝贝甩开冷兔的手,哑着嗓子道:“你,不行,不如我骂的狠。”
冷兔也哑了嗓子道:“你,女孩子,嘴巴好脏。”
紫衣公主的马车随后到了,拿出令国公的兵符,喝开城门,又叫侍卫们继续追打,“将他们赶出京城十里之外!”
“啊?!”冷兔和项宝贝脸色顿时黄了。
还要跑十里路?那还不得活活累死?
没有时间犹豫,棍子就在屁股后,他们只能拔腿就跑。张六背着冷知秋早就跑远了。
城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合上。
一匹飞骑插着太子的令旗急冲向城门,令牌官大声喊:“别放走了他们!”
正要坐马车回令国公府的紫衣公主勃然大怒,一把掀开帘子,喝道:“本宫赶出京城的贱民,太子缘何与我这姑婆作对?!”
紫衣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妹妹,当朝太子的辈分小,是皇帝的孙子,所以,朱鄯应该叫紫衣公主姑婆,虽然梅萧其实比朱鄯还小两岁,但论起辈分,也算是朱鄯的表叔。
那令官见到紫衣公主,吃了一惊,不敢造次,下马跪着禀报:“公主殿下,太子吩咐拦住一个叫冷知秋的女子,要将她带进宫里软禁……”
没等令牌管说完,紫衣公主已经怒不可遏。
“混账!那小娼妇竟然连太子也迷惑了么?你回去,告诉太子,人我已经乱棍赶出京城,他要是敢和萧儿一样糊涂,老身就去皇帝面前说理!”
——
出了京城一里,张六就不走了,放下冷知秋,撮指在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过了一会儿,一个脸皮像包公一样黑的少年驾了马车得得赶过来。
张六招呼:“包十八,这是少主夫人。”
包十八黑不隆咚的脸也看不出表情,瞅了瞅冷知秋,闷不吭声的下车,将马车交给张六,便点点头走了。
冷知秋刚准备打招呼,包十八已经用背影对着他们,她也只好讪讪的放弃。
这时,冷兔拉着项宝贝跑了过来,两人都是狼狈不堪。
张六松了松筋骨,伸伸胳膊踢踢腿。“现在已经出城,可以揍这帮孙子了。你们先上马车。”
说着他就扯了条手帕,系在脸上,迎着追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