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孔穿点名,赵国人臣一列中游位置当中,一位发须斑白的老人便站立起身,朝着平原君一礼,复又朝着孔穿持礼道:“老朽便是公孙龙,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孔穿见此,朝着公孙龙遥遥一礼,随即一脸认真,朗声道:“先生道义高尚,孔穿在稷下学宫之时,就已耳闻,且心中向往先生之才,愿为先生之弟子!只是,孔穿不能同意先生‘白马非马’的辩论之说,所以请您放弃你这个学说,那孔穿便请求做您的弟子!”
这话,看似恭谨仰慕,实则不以为然。百家之长,各家有各家的特色,而对于公孙龙而言,“白马非马论”便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眼前这个后生,口口声声说仰慕自己的道义,想拜自己为师者,但是却全盘否定自己的得意学说,这显然是没有道理的。若是公孙龙放弃了自己的学说,那便也不是公孙龙了!
见此,公孙龙呵呵一笑,说道:“先生的话却是错了!老朽之所以出名,只是由于‘白马非马’的学说罢了。先生现在要我放弃它,那老朽就没有什么可教给先生的了,先生又为何要拜老朽为师呢?”
“想拜别人为师,必然是因为,智慧及学识不如旁人,才会拜师求艺!先生现在要让我放弃自己的学说,这已经是先教老朽了,而后先生又欲拜老朽为师,这两者岂非矛盾?先来教育旁人,然后再拜其为师?这岂不是错的?所以先生之意,恐怕不是要拜老朽为师,而是要让老朽拜先生为师吧!”说着,公孙龙的目光一厉,看向了堂前的孔穿。
孔穿见此,飒然一笑,朗然道:“先生多想了,孔穿只是不喜先生的‘白马论’,对于先生这个人,孔穿还是很敬佩的!”
不喜别人的学术,这对于一个著有学说的士人而言,本就是轻贱的体现!至于说什么敬佩其为人,无稽之谈矣!
闻言,公孙龙面上先是一冷,随即想到了一点,爽朗一笑,张口引出了典籍,讥讽道:“白马非马的言论,也是仲尼(孔子)所赞同的!仲尼赞成的言论,先生难道不赞同吗?”说着,引出了楚王云梦泽围猎的典故。
相传当年,楚王曾经张开“繁弱弓”,装上“亡归箭”,在云梦泽的场圃打猎,结果把弓弄丢了。随从们请求去寻找,楚王就说:“不用了。楚国人丢了弓,楚国人拾了去,又何必寻找呢?”
仲尼听到了说:“楚王的仁义还没有做到家。应该说人丢了弓、人拾了去就是了,何必要着重说楚国呢?”一番言论,楚王深以为然,连忙改口。
这番典故,在公孙龙说来,就是仲尼遵从“白马非马论”的铁证!
“照这样说,仲尼是把‘楚人’和‘人’区别开来讲的。先生肯定仲尼把‘楚人’和‘人’区别开来的说法,却否定我把‘白马’与‘马’区别开来的说法,这显然是错误的!”末了,公孙龙总结道:“先生尊奉儒家的学术,却反对仲尼所赞同的观点;想要跟我学习,又叫我放弃所要教的东西。这样即便有一百个我这样的人,也根本无法做先生的老师啊!”
对此,孔穿是无言以对。公孙龙本就是战国时期的名辩之才,孔穿不过是一儒家子弟,即便是学宫首席,又如何能与其相比?被公孙龙批个“首尾不相顾”,也是其自找!
不过对于此,孔穿显然是不能心服。在稷下学宫当中,有不少百家讲师都看不上名家辩论之言,所以私底下也多有点评。
于是,这些点评之言,变成了今日孔穿显摆的筹码。
只见孔穿面色一冷,冷声笑道:“先生之言论!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有害于大道!”
意思是说,公孙龙这种玩文字游戏、偷换概念,甚至用巧言饰辞来互相辩解的辩论是没有意义的!有害于常人寻求大道之理!
此言一出,当堂皆惊!
邹衍的面色也是一变,这话他自己私下里也说过,对于公孙龙的辩解之法心中也是有些不屑。
但,此时为何?这可是赵国之地!此次出行的目的乃是与赵盟荫,不是与其结仇的!如今孔穿此番话一出,让赵人面上难堪,使赵之事定然会另起波折!邹衍心中暗自担忧。
孔穿的话一出,公孙龙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就连上首位的赵胜面色也不太好。
若是寻常时间也就罢了,这等话语说出,赵胜可能会听进去几分。
但是现在当着齐赵两国臣人的面儿,不就相当于是扇了自己一耳光吗?这让赵胜心中极为地不忿。
这时,孔穿见众人都为自己方才之语而心惊,心中很是爽快,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正欲开口再言,就被一旁的赵诗雨给打断了……
“若是以先生之言,那何为大道之论?诗雨愚钝,还请先生指教!”一旁的赵诗雨,早就看孔穿这个傻b玩意儿不爽了。
无他,这货也太会装b了,差点儿都抢了赵大小姐的风头,而且还害得胜叔祖面上无光,赵诗雨心中一时火气,就准备出言教训此人一番。
见自己的言论引起了赵诗雨的注视,孔穿瞬间两眼冒光,眯眼入神地看着赵诗雨的美颜,有些痴心地说道:“诗雨小姐,这大道之言,当然是我儒家之学说!四书礼乐,都是我儒家之经典,都乃大道之理!若是诗雨小姐有心,那孔穿愿为小姐细细讲解一番!”说罢,目中放光,扫了扫赵诗雨的身段,暗自咽了口唾沫。
孔穿的这番作态,令对面端坐的赵偃、赵岳、嬴政三人,眼睛同时一眯,其中冷芒顿显。
赵诗雨看到孔穿这一副令人作呕的色眯眯之态,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心想若是今天不把你个龟孙儿怼得钻入地缝,老子这十几年应试教育就算是白上了!!
赵诗雨冷眼一眯,冷笑一声,说道:“儒学之经典,诗雨还是略知一二的。但是与先生所言的貌似也有些出入啊!孔圣之学传到至今,少说也有两百年了吧!这两百年间,诗雨可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有哪一国哪一城,因为奉行孔圣之学,从而富足强壮,争雄于诸国之林的呀!莫不是这儒学,也跟先生口中所说的一般,有害于大道!非大道之言?”
“这……”孔穿被赵诗雨此言一讥,顿时没了方才的轻浮之态,皱眉想了片刻而不知如何答复,只得强自说道:“这是因为世人愚钝,皆未明悟圣人之法,未得圣人教诲之精髓,所以才会如此!”
“哦?”赵诗雨杏眼一眯,扬唇一笑,讥讽道:“先生之语,是说世人粗俗,难得圣人之意喽?!”这话一出,在场非儒家之人,看向孔穿的目光,都有些险恶~~
讥讽过后,赵诗雨复又说道:“孔圣之显学流传至今,二百余年间也多有儒家先贤为此批注。但为何现世上仍有百家之言?显然,儒学也并非全然之理!如果说世人尽皆愚钝,无法知圣人之理,那诗雨想请问,诸位儒家的先生难道也不懂得圣人之教诲吗?若是看得懂,那为何还会有如今民不聊生、民生凋敝之相?!”
“圣人之言何其奥妙,孰人可敢言得其精髓?!”孔穿红着脸,梗着脖子辩解道。
“若是先生不得此中奥妙,又何来这等勇气,敢说出方才藐视名家之言语?先生自知学识有限,还敢于轻言相辩,岂非言语轻浮之人?!”赵诗雨又是一问,说得孔穿无话可讲。
一番问责之语,在场无一人敢应声。孔穿也是满脸尴尬地站立在堂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道之理,根在当下!当下之世,各国群立,华夏之地四分五裂,难以得一日之和平!兵战不绝,血流不止,民生疾苦,百姓苦不堪言,当此之世,又有哪家敢言自己是大道之理???不过都是这世间的渺渺一子,既然都并非适世之理,又何来五十步笑一百步之言论?须知大道之行,虽不绝虚妄之论,但也不可不察民生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