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尚未苏醒的樱桃树,又越过那辆黑色轿车,看见了原本被车子挡住的沈一白。
他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像个雕塑似的看着秦昭昭的坟墓。
秦昭昭那只老旧的日记本躺在他脚下,山风掀起散乱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似乎听到了顾艺的脚步声,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的沈一白,突然猛地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她。
隐忍了那么久,眼泪终于决堤。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哽咽着埋怨:“她们为什么不早点去找我啊,为什么?”
被偷看的日记本里明明有答案的,他的亲生父母将他“卖”给沈腾飞时就约定好了,以后再也不能相认的。
“以后,他就改名叫沈一白了,跟秦家再也没有关系!”
这是沈腾飞的原话,被结发妻子欺骗不能生育的他,不希望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再跟任何人有关联。
沈腾飞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虽然这些钱最终也没能救回生父的性命。但将儿子“卖”给一个有钱人,总好过留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家里吧。秦爸爸去世以后,甚至还剩下一部分钱供秦昭昭就读到了高中。这期间,虽然一直对儿子心心念念,秦母却再三制止了秦昭昭去找哥哥的念头。
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秦昭昭,哥哥小时候最爱吃院子里的樱桃。
她只是在深夜里,一次次地摩挲着儿子留下来的那只铁皮青蛙黯然落泪。
直到秦昭昭高二那年,她积郁成疾,为了省钱给妈妈治病,她不得不辍学回家。
……
整整八年,秦昭昭一边在镇子上打零工,一边照顾妈妈。
五年前,心力憔悴的秦妈妈,撒手人寰。
她给秦昭昭留下的遗言是,去帮她看一眼沈一白,但绝对不能相认。
她认定了沈一白没有她们的拖累能活得更好,认定了沈一白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将他狠心抛弃的家。
她甚至偷偷烧掉了家里的唯一一张合影,毁掉了秦昭昭与哥哥相认的凭证。
在年幼无知的沈一白一步一回头地踏上沈腾飞的小轿车时,他就已经与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再无关联。
按照家乡的习俗,秦昭昭守孝三年。
然后,她便离开了,带着那只哥哥留下来的铁皮青蛙。
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的她只能打零工,并默默地收集着泛海集团的资料,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兼职“酒托”的小姐妹口中,听到了沈一白的名字。
杜江和皇甫已经跟进了院子,却站在远处没有近前,似乎是在有意给对面二人留空间。
顾艺缓缓地蹲下身,将日记本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那一刻,皇甫终于还是忍不住冲上前来,一把将日记本抢了过去,跑回到杜江身边,翻看起来。
“她是我妹妹呀顾艺,我早该想到的,要不她干嘛对我那么好啊,我明明知道饭是她送的……在后宫里,她有好几次想要接近我,有一次,我还让人把她轰了出去……上次,我来这里,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沈一白喃喃地哭诉着,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眼高于顶的男人,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顾艺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都怪我,我早该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沈一白不再说话,事到如今埋怨任何人都起不了作用了,秦昭昭已经变成了樱桃树下那个小小的坟茔。
顾艺和沈一白就那样紧紧地拥抱着,许久,沈一白才从顾艺的怀抱里抽身,抬头看向了身后那颗樱桃树的树冠。
顾艺听见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痛恨着自己,痛恨着整个不公平的世界。
她看见他猛地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眼中露出了凶光。
他一字一顿地对顾艺说:“我必须拿到泛海的继承权!”
只有拿到了继承权,掌管了整个集团的他才有能力为自己的家乡,为秦昭昭那样的女孩做些什么。
顾艺微笑着,她绝望而清楚地明白沈一白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如果,在此之前他的心里对跟钟小蔓结合还有那么一丝忧郁,一丝不甘的话,如今也早已经被现实击的粉碎。他终究要接受现实——自己不单单是沈一白,还是秦飞,是秦昭昭的哥哥,是成百上千个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孩子的希望。
顾艺缓缓地站起身来,将手机屏幕上沈腾飞的照片举到沈一白面前。
“回去看看他吧,其实他也没有错。”
只看了一眼,不忍细睹的沈一白就连忙把脑袋别向了一边。是的,就像顾艺说的那样,他不恨这个将他养大,给了他锦衣玉食的男人。如果没有他,秦家的生活肯定更加不堪。他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的,却最终选择了坦白。
沈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却再也不敢抬头与顾艺对视。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顾艺忽然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她伸脚踢了踢沈一白的小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一点,大一点。
她说:“好啦好啦沈一白,沈董和钟小蔓都在等着你回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