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以前不曾见过的,且他也没穿小厮的衣裳,反倒穿着一件青布的儒生袍,头上戴着一顶生巾帽,虽说是生脸儿,却甚有规矩 ,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没往凤嫣身上瞄。
凤嫣从他身边儿过去,把书齐交给了忠书送去先生那里念书,自己进了二门才问清儿:“刚那人是谁,怎瞧着如此脸生?”
清儿道:“大姑娘不大去前头走动,自然不识的他,他是咱们大公子前两月新雇来的账房裴先生,您别瞧那样儿,是个秀才呢,还是个大孝子,奴婢听牛黄说过,为着给他娘瞧病去了咱家的庆福堂,赶巧大公子在柜上,看他实在可怜,就把他雇进府来帮着李先生管账,估摸也用不长远,明年可是大比之年,最迟开了春就得走了,也不知咱们大公子怎么想的,雇这么个明知做不长远的账房来。”
凤嫣道:“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求得不就是一个功名吗,此是人之常情,若甘心一辈子当个账房先生,才辜负了肚子里的那些书。”
清儿道:“我听见大公子跟书齐少爷说,将来不让二公子考功名呢,说当官的心眼最坏。”
凤嫣笑道:“你听她的呢,她是让咱余家的人命官司闹得怕了,读书人求个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正途,士农工商,这做买卖的可是排在最末。”
清儿挠挠头道:“姑娘这话也对。”
凤嫣停住脚往后望了一眼,见那姓裴的秀才,人影一晃进了那边儿账房院,想起那身粗布青衣做的儒袍,跟清儿道:“好歹一个读书人穿的这样寒酸,大哥哥去的时候,有几块青缎子没使,本说给凤娣做两身袍子出去穿,不想她非说乌漆墨黑的穿在身上跟树上的老鸹一样,便搁下了,我记着放在上头的顶柜里,一会儿你寻出来送过去,让忠叔给了他吧,白搁着可惜了。”
清儿应一声,进屋找去了,找出来就让个婆子送到前头给了忠叔,忠叔接了布料,想了想,让人把裴文远叫来:“想来过了年你就得进京赶考了,道上穿什么无妨,若真是榜上有名,你这身儿青布衫儿,穿着可不合身份,这料子你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做两件衣裳预备着吧,也讨个好彩头。”
裴文远一愣,忙道:“这怎么成,无功不受禄,大公子对在下已是恩重如山了,如何能再要这些,不成的……”
忠叔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公子不喜欢跟裴文远过话了,这就是真是个酸秀才,脑袋一根筋儿,跟这样的人说话,就没个利落劲儿。
忠叔把料子往他怀里一塞:“实话说给你,这是我们家大姑娘给你的,想是瞧着你身上的衣裳配不上你读书人的身份,你收了就收,不收出门仍到大街上,或是给了要饭花子都由着你。”撂下话转身走了。
裴文远愣了楞,不禁想起早上大门口见的那位姑娘,只瞧了一眼 ,知道是余府的大姑娘,就再不敢抬头了,虽只一眼,似那般美丽温婉的姑娘,到底记在了心里,若是自己,自己……
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寒酸,抬头看看余家这雕梁画栋的宅院,不禁叹了口气,回到家里把衣裳料子给了他娘。
他娘见他脸色不对,忙问底细,这裴文远是个大孝子,凡事都不瞒他娘的,就跟他娘把今儿的事说了。
自己生的儿子,他娘如何不知儿子的心事,一听便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可是瞧上余家的大小姐了?”
远脸色一暗:“娘说的什么话,人家可是余家的千金,孩儿哪配的上?”
他娘道:“怎配不上,他余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罢了,咱家纵然吃不上饭,你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也比他余家的门第高,这个理儿余家姑娘比你知道呢,不然,好端端的怎么给你这么块衣裳料子,你只跟娘说句心里话,是不是瞧上余家姑娘了,若果真,娘自有法儿让你如愿。”
裴文远眼睛一亮,半晌方点点头,她娘道:“这么着,你现在在她家当差,咱们先不提这事儿,再说,余家是她兄弟当家,你不说她兄弟今儿刚去了兖州府吗,等他兄弟家来,估摸也快过年了,到时候,你辞了他家的差事,娘再寻了媒人上门,这门亲事一准成,真要是定下了余家这门亲,你去京城赶考,娘也就不愁了。”
且不说这娘俩怎么商量的,再说凤娣,一路晓行夜宿,不日进了兖州府,寻得了贾青,去瞧了那宅子,凤娣一看那宅子就问师父:“这宅子要多少银子?”
贾青道:“就是这价儿有些贵,要两千两银子,我说压一些下来,那人说他也是经受代卖的,主家发了话两千两少一文不卖,他也没法儿,不过里头倒是齐整,买下来就能住,省了不少事儿。”
凤娣暗道,可不值吗,想来这宅子的主家是那周少卿,前俩月,那厮还假模假式的说要借自己住,闹半天是想卖给自己,周少卿肯定算准了自己不要,才这么明目张胆的开价,她就要了,凭啥不要,地段好,里头的设施也不差,还自带个小花园,两千两太值了。
凤娣瞧了房子出来,利落的签约,给银子,拿房契,收拾收拾当天晚上就住了进来,转过天一早跟师父问那安和堂的事儿。
凤娣上回来的匆忙,也没来的及把兖州府的药号都逛一遍,安和堂师父跟她也提过的,兖州府里数的着药号,除了回春堂还有安家的安和堂,贾青这几个月之所以来了兖州府,也是回春堂跟安和堂打对台的事儿。
两家比着往下压价,这个伏天把兖州府闹得比天儿还热,贾青是来劝安和堂的,虽说安家跟贺家都进贾家的药,因为安家厚道,贾青还是不想这么看着安家跟回春堂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当。
凤娣奇怪的道:“师傅不说安家厚道吗,安和堂跟回春堂在兖州一块开药号,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就今年闹起来了呢。”
贾青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回春堂贺家真不地道,他家的少东家不知怎么,看上安家少爷刚娶进门的少奶奶,趁着安家少奶奶回娘家的时候,让人在半路上劫了,安家可着兖州府找了三天,才在郊外的树林里头找到,早吊死了,先开头安家也没往贺家身上琢磨,是贺家的少东家,在青楼里吃花酒,吃醉了不防头说出来,给个粉头听了去,传出来,安家才知道,是贺家使的坏,这才闹了起来。”
牛黄道:“这贺家人真他娘的坏透膛了,杀头都便宜了,得活剐了,不过,安家人怎没去衙门里头告贺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衙门里难道能坐视不理?”
贾青摇摇头:“天下间的官都一个样儿,兖州府这位府衙大人,比咱们冀州府也强不多少,安家不是没告,是告了没用,府衙也不说不管,三天过一回堂,安家给的好处银子多,就向着安家,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贺家给的银子多,就向着贺家说话,总之和稀泥,案子拖了一个月,不见着落,银子倒花了不知多少,安家老爷一赌气,索性撤了状子,豁出去倾家荡产的,要跟回春堂打对台,这对台打了三个月,如今眼瞅就要撑不下去了,想想都可惜,虽说回春堂贺家不是东西,安家这么干,没报仇不说,可是把自己都搭上了。”
凤娣目光一闪道:“师父能不能帮我引见引见,我想见安家掌事的老爷。”
贾青道:“这倒不南,只如今这当口,安家正乱,你见他做什么?”
凤娣暗道,正是乱才好,自己正愁想不出法儿呢,这倒好给她送上门来了,安和堂横竖要倒,自己不如给他添上一把柴火,安和堂倒了,也得把回春堂拉下水,到时候庆福堂借着时机开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可占大便宜了。
凤娣是转过天才见着安家老爷,病的都起不来炕了,旁边儿立着安家的少爷,安子和,人瞅着就老实,不是个好斗之人,文文气气的,倒像个读书人,跟凤娣彼此见过礼后,就引着凤娣进了里头。
凤娣一见安家老爷子那样儿,就知道是气病的,跟她余家的老太爷当年一样,说起来,这回春堂从老到小真没一个好东西,什么下三滥的招儿都使得出来。
安老爷见了凤娣,有气无力的道:“早听说冀州府余家大公子振兴家业颇有作为,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凤娣忙道:“世伯过誉了。”
安老爷看了一旁的儿子一眼道:“大公子既来了我安家,恐不是单单探老朽的病这么简单吧,老朽是个痛快人,大公子有话儿咱们当面说个清楚的好。”
凤娣道:“世伯快人快语,那小侄儿就冒犯了,小侄儿这次来,是给世伯出主意来了。”
安老爷咬着牙道:“只要能报仇,什么主意都成。”
凤娣低声道:“报不报仇的,小侄儿不知道,小侄儿这个法儿倒是能让回春堂元气大伤,安和堂,只要如此这般……”凤娣把自己的主意说给了安老爷,安老爷听罢,一拍炕沿坐了起来:“果真好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