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吴瘸子

    正睡着觉，吴瘸子又被噩梦惊醒了，这段时间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要醒来一两次，压根睡不踏实，这一醒他又睡不着了。

    刚刚的梦已经做了很多遍了，重复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摇了摇头，他不打算继续睡了，夜晚的山村还是有些凉意，外面除了些虫鸣声再没什么动静了，安静的有些许可怕，起身披上床尾放的衣服，他走到院子里，老伴和外孙女在偏房睡着，大概这会两个人正睡的香呢，叉上火柴点上一根自己卷的没屁股的烟，他就着月色看向远方。

    抽了一半的烟，他叹了口气，一颗巨石压在胸口，恐惧和惊慌的情绪已然快要让他承受不了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承受，有些事情，做了就没法回头了，只有一直往前，不然所有的事情都会前功尽弃，他已经做好剩下的时日都与内心的煎熬共处的准备了，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只有硬着头皮扛下去。

    偏房传来一阵悉悉唆唆的声响，紧接着老伴张英披着衣服也出来了。

    “这么晚了，你咋在这儿呢？早些睡吧。”张英明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依然惯性一般小心的问着。

    “睡不着，出来抽口烟，月月睡得好啊？”

    “嗯，下午玩儿累了，老早就睡了。哎.......娃儿过些时日该上小学了，这天天在家不是一回事儿.......”

    “是......是该上学了，现在这个年代，女娃子也要好好读书才行，等过段时间想办法给她送到城里去吧。”吴瘸子看了看偏房的方向，一边说着。

    “哎.......”张英叹了一口气，犹犹豫豫的说出一句话：“你说........那孩子要是怪我们.......咋整啊......？”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张英脸上的表情开始变的痛苦。

    “那我就下去给她赔罪，反正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吴瘸子说着灭掉烟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其实他的心里痛苦已经要窒息了。

    迎着月光，张英的脸上已然挂上了泪水，她赶忙拿手背擦了擦，虽然那晚的事情她没有直接参与，可是她毕竟是母亲啊！自己的女儿殒命，她的心也跟被捣碎了一样，事情刚发生的那晚她真的都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看着外孙女月月可爱的脸，实在不忍心再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些，这些日子，她承受的煎熬甚至大过了吴瘸子的。

    “英子啊...”吴瘸子缓缓的张口，“警察迟早还要来，你要随时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都跟你和月月没关系，你要照顾好月月，让她好好长大，日后.....别成为她娘那样的人.......哎.......我......对不住你们.......呜......”说着他没有忍住小声哭出了声。

    吴瘸子这一哭，张英忍不住了，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可是两人都不敢大声哭泣，害怕吵醒熟睡中的月月。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多年前的一个看似没什么问题的选择，会让事情变成如今的样子，人的命运真的经不起推敲，世事无常这句话现在最适合这家人了。

    回想起案发那夜，淅淅索索的雨滴轻轻地落在脸上，雨虽然小到感觉不出来，但是衣服却很快就湿了。

    吴瘸子和张昊两人开着后备箱放着已经冰冷尸体的出租车穿过早已无人的虹町市，两人都默默无言，谁都不敢开口，副驾驶上的吴瘸子甚至都不知道车开了多久。一切都像预想的那样，一路无人，抛尸的地点是张昊选的，开车到了市郊的小树林，两人合力把那具已经被毁的几乎不能看的尸体抛在小树林里，吴瘸子不知道也不敢问年轻的张昊是怎么样的心理，只知道自己已然麻木了，那夜的他，仿佛行尸走肉般，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知道事已至此，一切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顶着浑浑噩噩的脑袋和张昊两人对好说辞，他又连夜爬山走夜路，在凌晨四点多回到了吴庄村，看着细雨中有些影影绰绰的村子，他多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多么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可越是靠近家门，他越是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离这个家已经越来越远了。

    回到家里，月月早已经睡了，张英在院里焦急的等着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以后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朝着张英点了点头。然后他恍惚的看到了张英像是泄了闸一样的眼泪，虽然他已经很累很累，累的想要一睡不起，想要从世界上消失，可是看到张英哭，他还是不断的用那些劝说自己词汇语句劝说张英。

    那一夜，对于他和张英来说，都是这辈子过不去的一夜，亲手把自己的女儿尸体抛在树林里，这世间，怎会有他们这样的父母。

    后来的事情就像预想的一样，电视上播了新闻，张英伤心到没法看，吴瘸子忍着内心翻滚的难过看完，他清楚警察一定会找上门的，只是一开始可能还不会怀疑他，毕竟他是亲生父亲。

    后来事情的发展就这样一步一步按照他的计划展开，警察来过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也都按安排好的过了一遍，转眼间距离上次警察走也过去好几天了，按时间，估摸警察还要再来，他虽说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内心的煎熬已然越来越重，那种仿佛受了重创以后的麻木感逐渐消失殆尽，迎接他的，是无尽的折磨。他希望一切来的快一些，又希望一切暂停，更多的，他希望时间倒回，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来不及了......”抬起头，吴瘸子发出一声叹息，“我对不起你们的，接下来只有我自己来偿还了。”强忍住眼泪，他抬头和张英说着。而此时的张英已然痛苦到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