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彤听完之后,半晌无语。
生于富贵锦绣又如何?生为女子,便天然不得自由。
明黄圣旨的寥寥几笔,便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嫁给她不爱,也不爱她的承恩侯杜砚,
之后余生被困侯府,上有不喜她的婆婆,下有不省心盼她早死的小吕氏,整日里在一方天水院打转,直至死了,也只能眼望颍水,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是相府嫡女,一生都要庄重守礼,豆蔻年华的那一场粉红色的不谙世事,注定要被她深埋在心,连午夜梦回,都不能发出一个音节。
这是许如清的命运,也是大夏朝所有的女子命运。
这是一个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女子存在的意义,便是为家族联姻。
尊贵如太后皇后,也不过是因为皇家忌惮她们身后家族的势力,所以不得不迎娶。太后皇后如斯,更何况其他人?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所有女子的命运,许如清逃不过,大夏朝所有的女子都逃不过。
杜云彤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头闷闷的,以前她还吐槽过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不容易,既要像男子一样拼搏,又要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照顾家里,又当爹,又当妈,又落不到好,然再怎么落不着好,也比大夏朝的女子强。
最起码,二十一世纪的女子,生而自由。
杜云彤闭目,柳姨娘面有忐忑,正欲想说些什么,千雁便走了进来,道:“姑娘。”
杜云彤睁开了眼,见柳姨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笑了一下,道:“姨娘无需为我担心,以后这些事情,我不会再问了。”
问了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只会给自己添堵。
姜度已经在灵棚的另一端坐定了。
他临风而坐,白色的发带在风中飘着,眼底一片平静,唯有在看到杜云彤时,会有哀伤一闪而过。
姜度的气质与杜砚完全相左,他身上没有杜砚的优柔寡断与脂粉气,他气质清冽,恍若雨中青竹,傲然而立,宁折不弯。
在许如清奉旨嫁人后,他年近三十仍没有娶妻。
杜云彤默了默,抿了一口茶,有些明白杜姑娘对姜度莫名的依赖心理了。
当然,不是因为姜度是杜姑娘的父亲。
在听完柳姨娘讲的往事后,杜云彤已经把姜度疑似杜姑娘的父亲的念头彻底否决了。
许如清与姜度都是风光霁月之人,做不来苟且之事。
杜姑娘对姜度的莫名依赖缱绻,完全是因为她希望姜度是她的父亲。
在杜姑娘心里,杜砚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杜砚愚孝且花心,对发妻与嫡女并不算好,此时,一个对许如清情根深种,且年近三十仍然未娶的姜度,就变得极为可靠了。
杜姑娘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在不经意间,得知了许如清的往事后,午夜梦回,是否曾对清冷月色长叹——若她的父亲是姜度,那她与她母亲的生活,是不是全然不一样了?
可是事情终究不是这样的,杜姑娘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除了感慨命运的无常外,杜云彤只能感叹这封建社会下,皇权对人性的压迫。
哪怕丞相之女,哪怕姜氏一族的后人,同样都逃不过。
前尘往事如流水,一去永不回头,再去追究已没有了意思。
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杜云彤道:“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姜度声音平静:“三月之后,送劲秋入京都。”
姜氏一族非召不得出蜀,杜云彤听此便多问了一句:“可是有要事入京?”
姜度眸光微暗,道:“圣上有旨,要她做下任太子妃。”
屋外的白色茫茫一片,盛满了杜云彤的眼眶。
铺天盖地的白色如霜雪一般,寒意漫上杜云彤的眼角眉梢。
又是一宗政治婚姻。
杜云彤垂下眼睑,道:“她喜欢...”
姜劲秋是姜度大哥的女儿,生于蜀地,长于蜀地,莫说喜欢几位皇子了,只怕长到现在,也不曾见过几位皇子的面。
杜云彤改了口,道:“不,她认识几位皇子吗?”
姜度揉着眉心,声音不复刚才的清朗,道:“姜家儿女,哪有这么多的儿女情长?”
“不过忠于国,忠于君罢了。”
杜云彤瞳孔微微收缩,瞬间便为许如清觉得不值,许如清被赐婚的时候,姜度是否也是这种心态?
想也不想,杜云彤开口呛道:“你们男人都讲究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我们女人活该就是被交易被联姻的货物?”
“我娘死在这上面,你大姐死在这上面——”
话说一半,杜云彤止了音。
三纲五常,是这个世界男子普遍的认知,她没有资格指责他。
或许某一日,她也会成为被赐婚被交易的其中之一。
许氏的打算杜云彤自然无从得知,她得知的是自己不日便要返回京都,而秦钧的信件却迟迟没有到来。
想了想,杜云彤觉得大概是秦钧近期比较忙,没来得及回信,毕竟秦钧手握重兵,不跟她一样,整日无所事事的。
更何况她的要求实在不算高,秦钧没道理拒绝才对。
杜云彤心下稍安,连太后有意赐婚带来的危机感也淡了几分。
她若是不想嫁,太后总不知道与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吧?
结婚又不是结仇,完全没有必要,对吧。
再说了,有秦钧罩着她,不怕!
怀着这种心思,杜云彤踏上了返回京都的路程。
姜度在她启程的时候向她告别了,临走之前,姜度与问徽彻夜长谈。也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次日清晨,姜度便向她告别了。
姜度给了她一个东西,说若她遇到了困难,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去找他安插在京都的人手。
杜云彤听话接下。
姜度可真是个好人。
许如清不嫁给他真心亏了。
亏到无以复加。
家世相貌能力和一往情深,杜砚除了在相貌上与姜度能打个平手外,剩下的无一被姜度完爆。
杜云彤在心里把亲爹杜砚埋汰得不行,认真地把姜度给她的东西配着香囊,挂在了腰间。
姜度给她,她收着也就是了。
她要是不收,估计姜度走的更不安心。
姜度如来的时候一般,白马白衫,一骑绝尘而去。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永远都是一个人。
杜云彤突然感觉有些心酸。
揉了揉眼,杜云彤收回了目光。
回去的一路颇为平静,不到月余时间,便抵达了京城。
许如清给她留下的嫁妆中,其中也有京城的宅院和庄子,她本来想在庄子里住下的,但许如清的大仇未报,她又回到了承恩侯府。
不知是什么缘故,小吕氏比往日里低调了许多,没有明目张胆搞事情,低眉顺眼往那一站,怎么看,怎么与她之前张牙舞爪的气质不符。
当然,小吕氏的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看到奶娘怀里抱着的孩子时,眼睛都绿了,过了好一会儿,假意地笑着,上前来问是女孩男孩。
许如清与杜平都死在了小吕氏手里,百灵连忙让奶娘抱着孩子离小吕氏远一点,嘟囔道:“是位小公子。”
小吕氏的动作一顿,笑僵在了脸上。
男孩有什么大不了?生下来不一定养得活,养得活不一定养的大,许如清生的嫡子不就是这样吗?
她有的是机会!
小吕氏深呼吸一口气,酸溜溜地道:“妹妹好福气,不声不响地,便为侯爷添了个儿子。”
这话便是在影射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来路不明了。
回颍水的路上,若非姜度来的及时,只怕她便丧命在小吕氏安排的劫匪手下了。
对于这种害死她娘她弟,又三番几次想害她的人,杜云彤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她留。
杜云彤道:“柳姨娘在回颍水的时候,便有了身孕。姨娘有这闲心关心她的肚子,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再为父亲开枝散叶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太多,小吕氏自生下一双儿女后,肚子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此事一直是小吕氏的痛处,一点就炸,偏说着话的是杜云彤,身份差距摆在那,小吕氏恨得磨牙。
柳姨娘生了男孩,杜砚高兴得很,一连几夜歇在柳姨娘房里,更是从私库里取来了好几件东西赏给柳姨娘。
杜云彤扫了一眼,都是账目上许如清贴补侯府的嫁妆。
杜云彤:......
拿着她娘的东西装大方,她这便宜爹也没谁了。
不过便宜爹终于对柳姨娘上了心,这也是好事。
最起码,柳姨娘脸上的笑比往日多了许多。
这日杜砚又来了,看完杜云彤后,便要去找柳姨娘,杜云彤抿了一口茶,叫住了杜砚,把小吕氏联合劫匪的时候给杜砚透了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