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十年前金陵城的风光吗?”
石定北撑着伞走在我的身边,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那一声迟疑了许久的轻“嗯”很快消散在雨水中,快的让我几乎认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那个时候的金陵城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还是现在好。也多亏了皇帝表哥和你们打下这天下。”说来也是好笑,皇帝魏胥是我素未谋面的表哥,他屡试不第,后来不知怎么就落草为寇了。前朝皇帝不仁,内有盗寇四起,外有强敌肆虐,天下英雄揭竿起义,最后,这江山倒是落入了我表哥手中。我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我这个从未走动过的亲戚,一登基就封我做了郡主。
石定北的手微微一僵,豆大的雨珠子滴到我的肩上,方觉暮春还有寒意。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伸出手接住晶莹剔透的雨水,石定北随我停下了脚步,目光久久地落在我的手上。十年前的金陵城,十年前的长郅巷,十年前的雨天,我搀着身量足足有我两倍的石定北,敲响了大夫的门。
彼时,我程家家破人亡,我带着几个家仆离开金陵城,却在金陵城外遭遇了一伙土匪。是石定北孤身一人从土匪手中救下我,他因此身负刀伤,我便搀着他一路从城外赶回城内,来到这长郅巷。
那个雨天,他紧紧抓着我的手,雨水混杂了血水,至今我仿佛还能闻到那浓郁的血腥味。当时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傻笑,少年人的双眸里满是明光,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笑的那么灿烂。真傻。
手上一暖,石定北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我感到了一丝痛楚,却没感受到丝毫温暖。他低沉的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响起:“娇娘,我对不住你。”
于是,我终于抽|回手。我冠上石家的姓氏整整十年,可是我与他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三天。当时的石定北还不是从龙有功的大将军,他只是一名无品无级的前朝小卒。成亲后的第四天,他就随军北上,之后的十年,我没有收到过他的书信,他就像是死了一般了无音讯。十年来,我上侍奉他的寡母,下抚养他的幺妹,待她们如若至亲。这几天,我脑海中总是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那就是,我宁愿石定北是真的死了,死在了很多年以前。
“……罢了。”三日后,我的夫君石定北就要迎娶他的红粉战友做平妻入门,故今日我特邀请他来故地重游。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奢望什么,还是想让自己彻底死了心才好。总之,此时此刻的我,好似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娇娘……”石定北还要说什么,昔日繁华,今已荒芜,人迹罕至的长郅巷巷尾停下一辆青壁马车,车上跳下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来,她的目光对上我,很快挪开,只是朝着石定北招呼:“哥哥,杜姐姐身子忽然不舒服,好似是动了胎气,你……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说到最后,她又不由自主地朝我看了两眼,其实她何必如此试探,早在她开口的时候,石定北的身形已是微微一变,他抬脚欲走,踏出了半步,总算想起了站在他身边的,我这个大活人。于是,他带着恳求与坚定,对我说:“娇娘,我先去看看红玉。”
其实也不必我回答什么,因为他根本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他将伞柄往我的手中一塞,然后大步跑入雨中,隔着雨幕,他和我照顾了整整十年的小姑站在马车前回首朝我看了一眼,最后毫不犹豫地钻入马车中。车轮轧过积满雨水的路面,转眼就消失在了长郅巷的巷尾。
我不知道自己撑着伞在长郅巷无人的青石路上站了有多久,只知道雨越下越小,最后逐渐停了。雨水洗刷过后的天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拿着尚在滴水的伞,朝着前朝的宁王府,如今的大将军府走去。走上拱桥,见桥尾候着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你便是石大哥先前娶的妻子程氏?”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很快就见到少女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指责我霸占了本该属于杜红玉的正妻之位,认为我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流过鲜血,根本不配站在石定北的身边,认为这世上只有杜红玉才配得上石定北,而我便是那碍眼的绊脚石,还是茅坑中又硬又臭的那种石头。
少年拉着她的衣袖,似乎认为她说的过火了,但少女依旧不依不饶:“别以为你是魏大哥亲封的郡主,我便怕了你。你问问这天下的女子,哪个不把红玉姐姐当做最敬仰的大英雄。你到底有什么颜面,非要挡在石大哥和红玉姐姐中间,又有什么资格能和红玉姐姐比?”
“就凭我是石定北十年前就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心中觉得好笑。杜红玉怀了石定北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我无微不至地奉养了十年的婆婆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她。杜红玉出面为迟迟未定下亲事的小姑牵线做媒,所以我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十年的小姑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她。而如今,这素未谋面的黄毛丫头也蹦跶到我的跟前指责我,埋怨我。听了我的话,少女涨红了脸,骂我无耻。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早知有今日,十年前,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石定北!”
我可以不在意别人的话。可是石定北怎么能忘记,他当初求我下嫁之时说过的终他一生一世只会有我程娇儿一个女人的话!少女颤着手指,说不出反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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