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雪流

    兰德尼浑身僵硬。

    他迷幻的看着门外, 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舌头好像打了结, 一不小心就喃喃的说了句：“主人……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刚说完兰德尼就后悔了, 怎么都觉得这句话有点质问的意味。

    他不安的朝少女看去, 却发现她的表情有点……古怪。

    兰德尼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丢脸了, 向后一退从与莱利斯的撕扯抽出身来，接着立刻就地一跪。

    他捧着那个终端，语气有点急切：“请原谅，主人, 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做了些多余的事情……我是说，属下并没有任何质疑您的意思……您居然驾临鹰卫屯所，我、不, 属下非常的、荣幸……”

    他一跪下，莱利斯愣了一会, 也麻溜的跪下了。

    不过从他那闪亮亮的眼眸来看，这位只是在单纯的高兴着。

    “主人！”

    少年轻快的唤了一声，便目光闪闪的：“拜见您, 主人。”

    说完这句中规中矩的问候语, 莱利斯便像是被锯掉了舌头——他还记得初次进宫的时候，他一时间忘形，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多嘴说了句, 结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时可是快要伤心死了呢！差点想要杀了能够被主人亲自问询着的兰德尼，现在他一定要表现出鹰卫的专业素质，让主人知道他绝对听话！

    怀着这种期待，兰德尼那突然间大失水准，手足无措的样子，便让莱利斯分外的不满了——果然就应该在刚才切断他的喉管，太丢脸了，要是让主人误以为鹰卫都是兰德尼这样无能又变态的家伙，可怎么办啊。

    莱利斯不敢随便说话，只能用目光殷勤的注视着少女，同时内心不断呐喊着：

    看我。

    主人看我！

    主人不要看兰德尼，看我！

    “……莱利斯？”

    莱利斯正在心中叫嚷得起劲，冷不丁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各种思绪如跳舞一般在他的脑海内刷屏着：

    ‘哇，主人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主人的声音真好听……’‘说不定我跟主人是心有灵犀的，她感觉到了我的呼唤了！’

    ‘等等……主人好像真的叫我了。’

    莱利斯猛然回神，只觉耳边‘嗡——’一声，接着就如被定格了一般。

    “主人……”他细若蚊呢的叫了一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看着比他嫌弃得想要暗杀的兰德尼更蠢。

    眼看莱利斯一幅马上要哭的样子，站在少女身侧的那名鹰卫——也是被兰德尼恭敬的称为‘将军’的少年，总算是开口了。

    “主人。”

    他的声音回荡在长廊之中，如同提琴柔和的余音，优雅而动人。

    “很抱歉，您突然造访，没有来得及准备，让您见笑了。”

    他岔开了话题，莱利斯也总算是能够稍稍放松，少年的目光闪闪烁烁的，一不注意，就有点傻的说出了心中的话：“对啊，主人……您不是说好了，一天后再出发，去黑礁星域吗？”

    刚说完，莱利斯就绝望的想要切了自己的舌头……

    他居然再次没有经过允许，就开口了！

    天啊……一定会被主人嫌弃的！

    鹰卫的身躯颤抖着，要不是因为还要保持礼仪，他都想要冲到训练场，把所有训练用的死囚们全都撕碎。

    这份因自小的训练与灌输而形成的暴虐杀意，是如此的纯粹，普通人情绪激动的时候或许会哭泣，而莱利斯在情绪激荡之下，所产生的直接反应……便是杀戮。

    紧接着，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发间。

    莱利斯那如风暴般失控的杀意，忽然间便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心脏都要被捏紧的快乐。

    “主、主主……”

    少年慢慢抬起头，结结巴巴的，看着正轻抚着他发丝的少女：“主人……”

    “出了些变故，”少女收回手，平静的道，“我提前来了。”

    ……

    …………

    把时间往前拨一点，在中央大陆仍旧被黑夜所笼罩的时候。

    明珠宫的花房内，叶游站在床榻前，有些惊讶的看着艾德里安——帝国的公爵，一贯优雅而沉稳的三朝老臣，用十分紧迫的语气，严肃的：

    “……殿下，我当然会遵从您的命令，谨慎的激活您的精神束，保持这位……咳，阿瑟先生的意识体活性。”

    “然而，我不得不说，这位先生的实在太失礼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在您的面前袒露身躯……”

    叶游插嘴道：“公爵，是我脱掉了阿瑟的衣服，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的接触我的精神束。”

    她才说完呢，便看见艾德里安捂着胸口，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冲击，蓦然退后两步。

    “公爵？公爵，您怎么了。”

    叶游关切的走上前去，接着她便感觉到肩膀一沉。

    艾德里安揽臂按住了她的肩膀，叶游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手臂居然这么长。

    “殿下，”公爵的表情有点沉痛，“在您这个年纪，对异性感到好奇，是正常的，但帝国有史以来伟大的异能者，无一不是在青年时期孜孜不倦、一心一意追求境界突破之人，就连您的父亲，尊敬的陛下，虽然早早便突破了异能的顶点，第五大阶，却依旧保持着无暇之体直至他需要为帝国延续血脉……”

    叶游不知道为什么艾德里安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但本着尊重幕僚的原则，她没有开口打断，认真的听了下去。

    十分钟后，叶游感觉有些耳鸣。

    又过了半小时，她感觉腿有点软，而公爵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简直令叶游感到了一丝敬畏！这难道就是三朝老臣的风采吗？能够一口气说这么久，仍条理清晰、精神充沛！

    “公爵……”

    叶游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天色已晚……”

    “哦，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

    艾德里安一顿，他看了一眼终端，便又温和的道：“果真是叨扰了您许久，是该告退了，那么殿下，就让我再最后说两句……”

    事实证明所谓‘最后说两句’是个天大的谎言。

    等到叶游领悟了这点后，已经是又过去了五分钟。

    她不再犹豫，趁艾德里安停下喝水的时机，果断的道：“公爵大人，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必须要与鹰卫商谈，很抱歉不能再与您交谈了。”

    不等艾德里安再开口，少女直接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您在花房中坐坐，若累了也可以直接休息，这里没有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殿下，”艾德里安在后面追着，“您的鹰卫也是……”

    后面的话叶游没听清，她宛如逃跑一般的冲出花房，紧紧合上了门，接着便马不停蹄的叫来蜜拉，吩咐了必要的事项之后，便两手空空的登上了游梭，直接驶出了明珠宫。

    等到游梭滑入平流层，叶游才恍然，她居然直接从宫中，朝鹰卫的屯所而去了。

    帝国的首都星，除了一颗生命星球之外，其余的卫星、附属星球，都是人造的，硬生生以人工之力，开辟出一个小型星系。

    在首都圈之外，是一环绵延的防御性行星带，这些小型行星上，驻扎着鹰师以及一些定期换防的军队。

    而鹰卫的屯所，也在其中。

    游梭并没有战舰的迁跃能力，但进行短途的宇宙飞行问题不大，叶游飞出大气层，便通过内置线路，给兰德尼发出一条信息。

    ‘请将坐标发给我。’

    没错，本着保密原则，鹰卫的驻地虽然也在环首都圈行星带之中，但经过了加密技术层层掩藏，而之前叶游并没有询问过屯所的具体位置。

    等了一会，兰德尼没有回应。

    叶游有些诧异。

    ‘兰德尼？’

    她又发了一条信息，然而每次总能在第一时间秒回的鹰卫，依然毫无回应。

    游梭已经脱离了首都圈范围，孤零零的飘荡在太空之中，再过一会就要耗尽燃料。

    “……”

    叶游站起身，准备关闭动力系统，只保留通讯的能量供应，虽然这样会使得游梭内迅速降温、降压，变成与宇宙真空没什么两样的极端环境，但为了节省能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的手指正要按下触碰键，一个通讯波段，发来了接入请求。

    叶游精神一振，仔细一看，却并不是兰德尼，而是一个陌生的通讯波。

    这波段在晶屏上频频闪烁，似乎是因为她迟疑的时间有些久，这个波段又重新发送了一次通话请求。

    这一次，它将路径毫无保留的展示——这是从鹰卫内线中发来的。

    啪——

    轻微的扰动之后，这个波段，终于接入了游梭的终端。

    显示屏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张秀美的面容，映入了叶游的视线。

    这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如墨玉一般的黑发，以及蓝得近乎发紫的眼眸。

    他穿着鹰卫的军服，黑底银边的军装一丝不苟的扣到了下巴，双手带着白手套，全身除了脸，仅有袖口处，露出了一丁点若隐若现的肌肤。

    画面中，少年似乎是端坐在某个座椅上，一旁的桌上，还摆着几本厚重的纸质书籍。但很快的，他便站起身来，对着镜头，将手按在胸口，轻轻躬身。

    “拜见您，”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如蝶翼那般，“我的主人。”

    过了片刻，叶游才开口道：“你是鹰卫？”

    少年微微翘起了嘴角，他笑起来有种分外沉稳的优雅，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属下名雪流。请恕无礼，未经您的允许，便擅自接入了通讯。”

    雪流。

    叶游收起心中的惊讶——她没想到，鹰卫中居然会有如此年幼的少年。

    “雪流吗？”少女轻柔的道，“不用在意，你做的很好。把鹰卫屯所的坐标发给我吧。”

    她才说完，一个坐标图便发了过来，不仅有详细的经纬度，还有三维立体地图及文字说明。

    “主人。”

    接着，鹰卫少年又轻轻躬身：“您的游梭能量不足以支持远距离航行，需要派遣先行队进行接引吗？”

    过了片刻，叶游才回答道：“不用。”

    接着她放轻了声音：“多谢你的关心，雪流。”

    说完这句话，少女便切断了通讯，画面一闪，那名为雪流的鹰卫少年，便从晶体屏上消失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通讯切断之前，少年的眼中，似乎滑过一缕微光。

    叶游将主控室外的能源切断，设置好前进的线路，就走到观景台上，注视着晶体壁外的茫茫黑暗。

    远处人造行星闪烁着光芒，每一颗都代表着一个军事基地，密密麻麻的组成了一条铁壁般的防御带。自从十五年前，帝国停止了拓荒新星域，财政收入便逐年降低。然而却还保持着武力巅峰时期的军队规模。

    仅鹰师一军的在役军人，就超过百万之众。

    然而与帝国全境的人口相比，军队的数量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尤其是隶属皇室的鹰师，他们只由皇室调遣，在封兰·奥莱，不再出征的十五年间，鹰师的威名也逐渐暗淡。

    虽然如此，鹰师却还保持着战时的资源配置，与此同时的，是调拨给其他军队的资源，逐渐捉襟见肘。

    每年的军议上，各系的军队统帅们，为了争夺哪怕千分之一的资源配置，都要丢掉风度，吵成一团，最后往往团结起来，将矛头对准鹰师。

    这是在别的大会上绝看不见的奇景——哪怕是传世贵族，也不敢随意议论鹰师，因为这意味着抨击皇帝，当然，某些格外胆大而自持依仗的贵族不在此列。

    然而实际上，奥莱全境的军队，其大统领都是皇帝。战时还好，鹰师靠战功获取优待，但现在，鹰师是最无所事事的，因此其他派系的将军，不免对皇室的偏心而频生怨言。

    针对这一情况，朝堂中近年来频频提议裁军。

    裁军……

    叶游慢慢的捏住了手指。

    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让这个提议实现的。

    因此这趟异能者监狱之行，就尤为迫切了。黑礁星域因为磁场的特殊性，历来都作为关押异能者的天然监狱，

    然而反过来，却也因为这能够压制异能的磁场，而成为了绝佳的历练场所。

    她必须得快点突破，朝更高的大阶迈去，奥莱之所以能占据第一强国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如今宇宙最强的五阶异能者。

    而她虽然在重归公众视野时，释放了能量束作为归来的宣告，但却还远远不够。

    她要……更强。

    更强才行！

    况且，她还有个更为重要的目的，必须要亲自前往黑礁星域。

    叶游心中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游梭已经驶过了碎石带，等它发出降落提醒时，一个庞大的空间港，正静静的迎接着帝国公主的驾临。

    叶游关闭了所有的动力，等候牵引力让游梭停稳，透过晶体壁，她看见空间港内已经有一群人在等候着。

    等到舱门打开，她一眼便看见了此前在通讯中见到的那名鹰卫少年，雪流。

    他正站在人群的前方，这短短的时间，他的军服居然换了一件，比起在通讯中所见，更为的华美而正式，带着些许礼服的意味。

    目光相接的刹那，少年旋即垂下眼眸，单膝跪下。

    他一跪，身后那片由沉默的鹰卫组成的方阵，便也无声的跪下。

    一时之间，仅有少女的鞋跟，敲打着地面的响声。

    “辛苦了。”

    轻柔的声音似春风一般：“请起来吧。”

    于是，因为这柔和的态度，前来迎接的方阵起身之后，除了鹰卫少年，人人的眼睛都有点……闪亮亮的。

    出于习惯，少女的身边常环绕着精神触角，她并不是故意要打探这些军人的心思，然而此刻，他们的心声却都争先恐后的涌来。

    ‘是主人啊。’

    ‘声音好温柔。’

    ‘真希望能够被她注意到啊……’

    这些心声异常纯粹，因此也就分外的鲜明，叶游愣了一会，正要散掉精神触角，突然之间，她却感觉有些异样。

    ——距离她最近的，这位名叫雪流的鹰卫少年，他的内心，安安静静。

    没有一点波动。

    “雪流？”

    “我在，”少年顷刻间便给予了回应，“主人。”

    与此同时，是他那依旧宛如黑洞一般，没有一丝波动的心音。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只要是智慧生命体，在对外界的刺激，例如刚才她的呼唤——做出反应时，其思维必然是会有波征的。

    而雪流的反应，有两种可能：一，他是机器人。

    二，他是个在精神异能者面前，也能完美掩盖住所有心思的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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