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对这些发生过恐怖事件的屋子敬而远之,就连边军巡逻路过都是绕着走,生怕粘上晦气。
各种各样的谣言开始在城里流传。有人说,朱邪赤心每天半夜都会偷派好手翻墙进城,做了案子以后再原路照翻回去;还有人说,蛆虫已经修炼出了全新本领,就算生石灰也挡不住它们乱爬。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得被蛆虫钻进脑子,干出比那些疯逼更混账的事情……
癞头四去书院帮忙搬了一趟东西,回来以后,满嘴都是这种扯淡玩意儿。赵栋成给了他左右两个大嘴巴,然后安排他连站三班夜岗,吹吹朔风好好凉快凉快。他这么干已经是很克制了,振武军有个弩手在处理尸傀的时候,被满院子的人内脏吓破了胆,拉着一个同乡打算凌晨开小差,结果被节度使衙门的大令拿住,当街砍头示众。
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轻易是停不住的。得了太虚疯病的,趁乱放火打劫的,哄抬物价发国难财的,骚扰百姓丢军队人的……光是赵栋成亲眼看见的公开行刑,四天里就有五起。乱世用重典,这道理大家都懂,不过重典是不是管用,那就得另讲了。
每天早上,衙役都能从浑河里头捞出好几具尸体。按道理说,像大同这样的大城,淹死个把人倒也不算什么,可问题是,这些人既不是死于劫道,也不是因为帮派火并,在他们身上往往连大一点的伤口都找不到,反倒更接近那些想不开的自杀者。如果他们不是满脸狂喜,嘴巴一直咧到耳朵根的话,节度使衙门恐怕真就这么结案了。
看这些死人的表情,就好像倒栽葱跳河里把自己憋死,反倒成了这世上最快活的事情。 赵栋成领着人去库里拉咸菜的时候,在河边看见过这么一具尸首,他仗着身强力壮的优势,几下就挤到最前边,然后立刻就被死人的幸福笑容吓了一跳。
当时,在他身边看热闹另兼偷懒的老百姓都在议论。有人认得死者是丐帮中人,还能说出这人平常在哪里乞讨,接着又有人说死者平常手脚不干净,连佛寺的香油钱都敢顺走……不过,在泡了一夜凉水以后,死人的褴褛衣衫基本上都被冲走,身上的脏灰也被刷的干干净净,暴露出污垢底下的黝黑皮肤。阳光洒上湿润的尸首,泛起一种古怪的铜光。
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明明是跳河溺水,皮肉却一点都没泡发。浑河也不是没有水产,但鱼虾蟹蚌都对尸身敬而远之,一口都不愿意咬。有个衙役拔出腰刀,在尸体的腿上割了两下,结果费了很大力气才切进去半寸,开口不但一滴血都见不到,而且钻出来两条摇头晃脑的肥硕蛆虫。
赵栋成当即亮出自己的什长身份,命令衙役把这堆死肉当街烧掉,谁也不准偷留遗物。大火烧起来以后,他让王小五把装咸菜的大车赶去永泰门,自己则是走小路拐到引龙街,到全郎中的药铺找到了成五彪。
这算是越级上报,苟队副知道以后肯定会黑着脸给他穿小鞋,弄不好还会揍上十军棍,但赵栋成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把自己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尤其是尸首的闪亮皮肤。“我在老家也硝过皮,”赵栋成用两手比划着,“出来的东西差不多就那个模样。这些死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成五彪本来已经大为好转,瘦削的脸颊重新现出血色,干枯的胡茬子也有了油光,但是听了这些话以后,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气色,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样。“新注总要上提过这种妖邪,”他提前停止了艾灸,一边往身上套战袍,一边向赵栋成解释道:
“那些跳河自杀的,都是些心智薄弱之人,所以才会在梦中被朱——被那个人摄住魂魄。他们把自己弄死以后,就会变成一种十分罕见的异种尸傀,骨骼、皮肉、内脏也都会随之转化。烧尸是对的,如果放任它们生长,这群妖邪能长到八、九尺高,一身硬皮连刀都砍不进去。”
“幢主。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殿下?”赵栋成听的头皮都在发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么阴险的东西他一个人根本收拾不了,除非增派队伍日夜巡逻,否则根本防不胜防。就是不知道,兰陵王到底还能变出多少人手出来了。
“我去就行。你还是回永泰门。”成五彪看上去既疲惫又孤单,不到一根艾叶卷的工夫,整个人就好像老了五岁:
“这些硬皮尸傀,都是事先埋伏下来的暗桩,等到妖邪攻城就会群起响应。你去告诉那个苟队副,让他多准备几口地听,防着外面的戎狄从地下掘进!”
赵栋成立刻遵命照办。凡人肯定没办法在守军眼皮底下挖地道,但是大地龙之类的妖邪可就难说了。成五彪不愧是久经战阵考验,他在这之前,根本没想到戎狄可能会使出这一手……
地听这东西非常容易做,弄个空缸蒙块皮子就成。苟队副虽然很看不顺眼赵栋成,但也不敢明着违抗成五彪的意思,骂骂咧咧地发泄几句之后,就把这活全权丢给了赵栋成负责。要缸,有咸菜缸,要皮,有敲破的战鼓蒙皮,听音室就在城墙墙根,老早就修的有,只要把地听缸给抱进去,当场就能开工。
赵栋成主动值了第一班。他也想尝尝鲜,实践一下学兵队教过的东西。/单膝跪下,然后右耳朵凑到缸口,注意保持一指宽的距离——
突如其来的巨响,狠狠震了一下他的耳膜。马蹄声,成百上千的马蹄声,中间还夹杂的巨兽撼地的剧烈晃动,北冥钢铠部件摩擦的哗哗响声……即便没经历过学兵队的课程,赵栋成也能毫不费力地推断出那个事实:戎狄的又一轮攻城,开始了。别在这鬼地方浪费时间了,赶紧他娘的上城干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