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共有一百七十名义军官兵前去支援刺史碑。他们吃过午饭就立即出发,并且人不歇脚马不停蹄,哪怕脚跑肿了也不肯休息,但义军终于赶到刺史碑邻近的时候,仍然还是晚了半步。
后战国的时候,曾经有位叫做郦道元的刺史在此地勘察水文,并且立下了一块措辞严厉、要求邻近大户仔细保养灌溉渠道的石碑。前晋立国之后,这里被州兵用作军营长达两百年,防御工事虽然曾被秦宗权大肆破坏,但经过移居者的修补之后,仍然有一道围墙与两座望楼足堪使用……
正是因为这些相对坚固的工事,官军掠袭队才会抢在日落之前提前到达。尽管大先生已经派人过来报了信,但村民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明暗双月高悬夜空,漠然地俯视着村内的一幕幕惨景,孩童临死前的哭叫声,纵使隔了四里地远,仍然能在耳中清晰地听到。
焦勇把队伍停在了两里之外。尽管他们没有点灯,并且尽可能地蹑手蹑脚,但是再往前接近的话,仍然会被官军安排在望楼上的岗哨发现。在一片凝涩的黑暗当中,焦勇把手下的什长们集合在一起,紧张万分地开始了部署:
五十名有马的义军分了出来,他们除了人噤声马衔枝,还要再给马蹄包上柔软的草袋。这支分队的人物是远远地迂回到北方,封锁那条两丈宽的夯土大路;一百二十名步兵也被分作两路:二十名铳手与二十名矛手绕到村东,在距离门楼一百尺左右的地方埋伏好,主力则由焦勇指挥,从南向北悄悄接近夯土围墙。
焦勇吩咐,无论路上碰到多少哨兵,一律不留活口就地干掉。八十人的南队将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村里,打那群会走路的畜生一个措手不及。围三阙一,最传统同时也最保险的打法,义军总共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可用战兵,实在经受不起任何冒险。
如果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南队将会把村路上的官军一举击溃,把他们像兔子一样赶到村北和村东的埋伏区。侥幸活下来的那些官兵,可以跳进村西的干河沟里碰碰运气,如果他们没有摔断腿脚,就可以撒开丫子滚回州境上的老巢,向其余那些同伙哭诉今晚的遭遇了。
但是,在听过从刺史碑村传来的一阵阵惨叫之后,苏然根本不愿意给官军留下任何生路。他咔咔地咬紧臼齿,只觉得手脚都在颤抖,恨不能马上就冲进村里,把那群没人性的畜生一手一个统统开膛。
苏然差一点就对焦勇叫嚷了起来。如果周尽忠没有捂住他的嘴巴的话。这一次,焦勇站在了姓周的那边,他压低声音,严厉地警告苏然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不仅不能给刺史碑的乡亲报仇,甲队也会蒙受不必要的惨重伤亡。“别忘了你是过来干啥的,苏小弟!”焦勇藏身于半塌的土墙背后,抬头望向闪烁着危险灯光的村西望楼:
“盯好你该盯的人!还有,把田列兵赶紧拿过来。”
“田列兵”就是小田鼠。它现在已经正式加入了义军甲队,比远远跟在后面的四十位力夫,还要更高一级。这一次,焦勇给了这只山精十分重要的任务,要它发挥自己的身材优势潜入刺史碑村,探明官军在村内的防御部署。香喷喷的拔丝核桃已经准备好,只要它能在两刻钟内完成任务,要吃多少就有多少。
一闻到糖浆的甜美气息,小田鼠立刻开心地眯起了小眼睛。不过,它也没有把自己的老搭档忘到一边,直到得到苏然的允许之后,这才向焦勇点了头。小田鼠的外表会带给它足够的掩护,很少有人会关心这么一只小毛球,只要它不擅自行动,两刻钟的时间绰绰有余了。
在此期间,焦勇和其他弟兄以伍为单位分散行动,借助散落在荒野当中的残垣断壁,一点一点慢慢地接近村寨围墙。这是一个非常遭罪的过程,谁也不能开口说话,谁也不能直腰走路,他们必须以堪比蚂蚁搬家的速度慢慢挪完最后的两里路,一听到有什么风吹草动,必须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匍匐卧倒。随便哪个人都疏忽大意,都有可能害得所有弟兄丢掉性命。
油灯闪烁在望楼楼顶,看上去就像一只不停眨着的眼睛。两只松明懒散地燃烧着,每隔半刻钟才会动上几动,在围墙顶端拉出几道不健康的暗红光线。苏然在沟壑、田埂、废屋与井沿之间穿行,每一忽都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自己身形,把官军岗哨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自己身上。
苏然很快就不再统计自己卧倒了几次。尽管隔着厚厚的棉衣,但他还是磨破了左侧手肘,两条小腿摔得满是青肿,火辣辣地发痛。他吃到了几片又硬又苦、表面沾满土块的异物,暗自希望那只是碎草叶,而不是别的什么恶心东西。/再痛再痒,也不能呻吟,就算蜈蚣爬进了嘴巴,也绝对不能叫唤。再坚持坚持,苏然,再坚持坚持,苏然!/
距离越近,村里的动静就越清晰。年轻人死前的呻吟,孩童声嘶力竭的啼哭,母亲绝望的哀求,老人徒劳的说理……只有狼心狗肺的杂种才会对这些无动于衷,一面发出残忍的嘲笑,一面对准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平民猛戳猛砍。而这样的畜生,在刺史碑村里居然有超过五十头。
惨遭屠戮的老乡,几乎撕裂了苏然的心脏。渴望着复仇,同时注意着不要被盲目的愤怒所吞噬。在他左前方三步远的地方,赫然有着周尽忠的身影。苏然向大先生申请来甲队,就是为了监视这位校侯,但是现在看来,如果周尽忠想要临阵脱逃,那么苏然根本对他没有任何办法。这家伙之所以一直保持在苏然的视野当中,完全是因为他刻意放缓脚步的缘故……/哈,居然还在朝我招手,催我快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