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相公,陛下的难处,喔,啊,也请相公考虑一下。”高湛不知是看见了年轻皇帝愁眉苦脸,还是事情牵涉到自己不得不出头,硬着头皮也站了起来。但他在说话的时候,始终不敢跟海瑞对眼:
“海相公,当日台军平叛,杀戮实在太重,已令京师百官寒心,”高老九眨巴着眼睛,故意把这件事说的跟自己无关一样,“京畿州县、边境军镇,多少文武官员都与首恶有过联络……若是将收监的叛逆全部诛杀,逼得这些人投靠吴越或是戎狄,到时又该如何是好?先师孔圣曾曰,嗯,曾经说过,以刑法治民,只会令他们害怕惩罚却不知廉耻,只有以礼法施以感化,万民才会真心归服。海相公高学,孤在这里,便不多说,不多说~”
“贼逆非民。”海瑞硬邦邦地甩出这四个字。他不去理会高湛,反倒向河间王高孝琬行礼作揖,略微带点客气地问道:
“王相。听闻驼牛署上月瘐死叛逆两名,宗正寺是否已将之除名宗籍册?”
“自是要依律办。依律办。”高孝琬狼狈地站在那里,左顾右盼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继承了母亲的细白皮肤与直挺长鼻,是文襄皇帝生前常常夸耀的长子,在高殷这一辈排行老大,没发生政变时就已经处处小心,更何况现在,那真是比萨沃尔尤加还要小心万倍。看着堂兄进退维谷的模样,高殷动了怜悯之心,正想开口帮忙,却不料海瑞猛然转身,对着御塌气势汹汹又是一揖到底:
“陛下。依理,大逆贼徒当尽早明正典刑、露布天下,狱中瘐死只会有损朝廷声威。微臣请问——”
“又发作了。”尚书左仆射杨愔静静地坐在胡床上,淡漠的话语宛如轻风。他用右手紧紧按住纵贯右眉的那条扭曲白疤,出口的词句虽然简单,却没有其他任何人介入的余地:
“韩凤一鞭,遗痛至今哪。”
“……”
海瑞沉默地侧过身子,将写满笔记的笏板贴近胸口,谦虚而周到地向着丞相杨愔点头致敬。如果说这座坤宁殿里——不,如果说普天之下居然还有谁能够得到海刚峰的尊敬,那这位人物非尚书左仆射、临清王杨愔杨遵彦莫属。尚书省之所以没有尚书令,是因为杨愔坚辞不受;《修文殿御览》之所以空缺总监,更是因为杨愔不愿挂名。但是,一个人的地位不会因为他的谦逊而受到改变,无论具体的官爵如何,杨遵彦始终是众相之相、万士之士,高殷父皇远征之前亲口指定的辅政重臣。一件政事,若是他明确开了口,即便是御榻上的皇帝高殷,想找到理由驳回也要为此绞尽脑汁。
包括海瑞在内,殿内的其他五位枢臣,一致认可杨愔的这一地位。有那么一段时间,东暖阁内真个是变得安静异常,就连冰块在墙角的融化声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入迷似地看着杨愔按摩眉脊,入迷似地看着杨愔轻振大袖,紧接着又高度紧张地竖起耳朵,不放过杨愔轻声道出的任何一个音节:
“君前失仪,微臣惭愧之至。唉……想那政变当日,臣若不是被娥都督冒死背回,早被乱鞭去了性命。连月来,郎中们在陋宅来来去去,内服、外敷用药无数,方才勉强保住这只眼珠。待得三九寒冬,只怕针灸都止不住涩痛哪。”
“皮由,快去把东北角的冰盆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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