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及至最后一个音,余音尚在,琴弦却断了,刺耳的声音瞬间惊醒了林黛玉。
宜霜怒道,“弄坏了,要赔的!”
“无妨,今日多谢师兄指点。”林黛玉倒无第一次的面红耳赤,只视他作家中兄长,程青城歉然道,“今日是我莽撞,自然要赔,这琴我拿去修吧,好了给师妹送回来。”
林黛玉并不阻止,宜霜将琴塞给程青城,“姑娘还赶着弹吧,二爷早些修好,早些送回来。”
程青城家中女眷都有几分泼辣,倒觉得宜霜有些像她的刁蛮妹子,也不恼,真的就抱着琴走了。
等雪雁带了两个婆子回来,见桌上空空如也,诧异道,“怎么来找琴谱,倒把琴丢了?”
宜霜道,“被人偷走了。”
“啊?光天化日的,谁偷了的啊?”雪雁更奇怪了,“是不是进贼了,要报官吗?”
林黛玉一捏宜霜鼻子,“你今日是怎么了?桩桩件件针对师兄,可是有什么新仇旧恨。”
宜霜哼哼唧唧不说话,心道他是跟你有新仇旧恨啊仙草。
林黛玉看她乖了,才去问雪雁,“可晒过了?晒了几次?”
雪雁道,“奴婢问得清清楚楚,一次也没有晒过,说是太太没有吩咐。”
“哦?拿太太做幌子呢。不论太太吩咐不吩咐,咱们家每年六月六都是要晒一回书的,不光天一阁,就是我同父亲书房里的也都要晒一回的,若是一时躲懒,这书霉了潮了可怎么好?”林黛玉不悦道。
雪雁忙道,“所以我特特喊了两个婆子来帮忙晒书,今日日头正好,总也得晒一会子。”
“这些个书,两个婆子哪里够,多唤些人吧,这几日估摸着都是晴天,多晒晒。”林黛玉琴也没了,也不惦记琴谱了,挑了两本古籍带着丫头回去了,独留了雪雁在这里看晒书。
古籍珍贵,一般林家父女都是取几本看完了送回去再换新的,故而林黛玉这边取了新的,回屋吩咐她们将前几日看的送回去。
她说的清楚,“书桌上这几本都送回去吧,可别乱摆,乱了顺序。”
天一阁几个小厮都识一点字,分门别类还算清楚,只是今日大小姐发了话,他们要将功补过,都在卖力的晒书,见林黛玉屋里的小丫头来了,便道,“姑娘搁在外头吧,我们晒好了一并送回去。”
林黛玉书桌上不单单是古籍,还有一本她做了批注的王摩诘全集。
程青城抱了玉壶冰回房,又跑回天一阁看他的兵书,老远就瞧着呼啦啦的晒着书,正要走,一阵秋风卷落叶,脚边多了一张浅青的小纸,捡起来才发现是张薛涛笺。
上头簪花小楷,端端正正的抄了一首诗,是王维的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禁不住低声吟了一遍,又将薛涛笺翻过来,背面画了几枝寥寥的墨竹,不知是不是为了应这诗里的幽篁。
只是不是这薛涛笺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作,程青城正想着要不要问问晒书的书童,恰好瞧见清风不识字,在随便乱翻书,从最外头的一本书里吹出一张略有相似的诗笺,这一张却是红色的。
程青城忙追着捡起来,写的是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背后画了一枝木兰。
他干脆将整本书都借了来看,果然还夹了好几张薛涛笺,都是各种清浅颜色,正面抄录了王摩诘的诗,背面或是桂子或是山水,皆按前诗所作,虽笔触略有生硬,却都很有神髓。
技法能熟能生巧,可这传神就全靠天赋了,没有那一点灵性,再好的技法都只有匠气。
所有诗笺一字排开,才发现最后一张似是写了一半,只有前两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背后也无画。
程青城不免可惜,他习武之时,有时也会生出一点侠情壮志,最是喜欢这首少年行,便取了笔将后头两句补齐了。
又在背后画了杨柳落在楼台一角的景象,仿佛从这里往下看便是少年侠士正在垂柳下系马,不多时便登上这高楼痛饮美酒。
程青城等着墨迹晾干,心里猜测这本书的主人,这样小巧细致,不像是老师的手笔,更不会是师母的了。纸张墨色皆新,也不似旧物,难不成是师妹的?
他翻来覆去的又看了一遍整本诗集,除了批注,一点别的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写什么字啊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