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哪怕她是敌人,我也希望她能走掉,但若要拿你去换,我做不到。”
怀瑾移开目光,让凝起的泪珠在眼中慢慢退去,这一刻她意识到,在这场迫在眉睫的营救中,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刑讯室里阴冷起来,角落里的那束柴火渐渐熄了,董知瑜从先前电刑的昏厥中苏醒过来,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怀瑾躺在乡间的草垛子上晒太阳,浑身晒得懒洋洋的,突然就变天了,太阳不见了,怀瑾也不见了,她睁开眼睛,看见角落里残存的火星,看见一旁空荡荡的椅子,看见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看见……胸前的一大片水渍。
冷……她打了个寒噤,却发现头发竟在滴水。
刘长喜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定格,手中还拿着只水瓢,“董大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可是睡舒服了啊,我在这儿又给你脱棉袄,又给你打水,忙里忙外,累死我了!”
董知瑜冷冷地移开目光,柴火熄了,冬夜异常地冷,自己身上那件老李给换上的棉袄已经被扒了下来,头发和薄衫被浇成了湿漉漉的一片,她咬紧牙关,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城隍庙的那个冬夜,那个嘴唇冻得乌紫的“小哥哥”,那时的怀瑾只穿着单薄的小褂子,风餐露宿,境况还不如现时的自己。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她的眸中划过,笑什么呢?笑这人生至苦,笑这首尾相接的缘分,笑敌人这愚昧的自大,他们不懂这世上有很多比皮肉之苦更加无法忍受的痛:对理想的背叛,对爱人的出卖……
“既然醒了,咱就活动活动筋骨吧……”刘长喜跐溜了一下鼻子,“正好我也冷了。”
两个男人上前,将董知瑜的双手解了锁,推到十字转盘前,又将她绑了上去。一切就绪,刘长喜走到她面前,将手指关节压得“咯咯”作响。
“董知瑜,我是真心心疼你这细皮嫩肉的,唉!”说着竟叹了口气,“想当年你可是国民政府一枝花,这些刑具,”说着扫了眼周围,“你都有数,就别硬碰硬了,我们想要什么,你也清楚了不是?”
正说着,手下抬了只木桶上来,刘长喜将手指伸进去蘸了蘸,放在嘴里唆了唆,“辣!”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一根长鞭子浸到了桶里。
“董知瑜,我掏心掏肺跟你说个大实话,怀瑾被释放前,你指认过她,所以不管你们以前关系多好,她是不会再回头救你的,你想啊,她可是鬼门关走一遭,哪还会再回来淌你这趟浑水?她巴不得你早点死呢!现在你和她嘛,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只要你能给出一点她是赤空党的证据,我们就放你走。”
鞭子捞了上来,让辣椒油浸得油光水滑。
董知瑜闭上了眼睛。
董宅二楼的卧室里透着昏黄的光,枕头尚留着主人发丝的幽香,怀瑾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抱着这方枕头,仿佛她就在身边。
她一遍一遍地想着,算着,该如何救她?自己果然是出来了,可若不能救她,还不如跟她一同受刑,一同求死。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盯着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大牢,要想救她,只有制造机会让她挪动,哪怕是挪上刑场,也许都比滞留在刑讯室更有希望……
可眼下,又是自己在孤军作战,自己这边的人没指望了,赤空那边呢?他们总不会放弃了她吧?可要如何与他们联系上呢?
她站起身来,却一阵眩晕,又跌回了凳子上,经历了这几天的跋山涉水,与敌人的斗智斗勇,以及下午的电刑,也许身体的耐力已到了极限,可若自己都如此了,刑讯室里的瑜儿又将如何扛得下来?
她甩了甩头发,这几小时以来,每每要去联想刑讯室里的情形,她都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他们今夜会不会暂时休息,等待自己明天去完成这一“使命”,又或许,他们此时正在对她用刑……
该如何救她?她又一次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国军现在处于劣势,摆出了和谈的姿势,记者们都盯着大牢里关押着的政治犯,可董知瑜已经超越了政治犯的范畴,她是间谍。
间谍一旦被抓获,几乎无法通过外力获得赦免,他们连战俘都不算,无法享有战俘待遇,无法以政府命令作为理由诉诸法律保护,《海牙公约》中关于间谍的规定十分矛盾,他们可以由国家或政府授权进行间谍活动,但被捕后,敌方却有权对他们进行审判,而派遣他们的国家或政府无需承担国家责任,这就是谍者身份的悲哀。
面对这一境况,她能够想到的是……交换……拿潜伏在安平的谍者和董知瑜交换。
已抓获的党国潜伏人员里,谁够分量去和她交换?没有抓获的……怀瑾闭上眼睛,不行,不能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