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的拳头砸上来的时候,顾韫章没有反应。
那一拳砸在他唇角,顾韫章尝到了嘴里浓厚的血腥味。男人跌在地上,摔得很惨。
顾颜卿却还不觉得解恨,他赤红着眼,一把将顾韫章拽起来,又是一拳。
顾韫章偏头,吐出一口血。他脸上的白绸被鲜血染湿,透出一层胭脂色。
“哎呀,这怎么打起来了?”和玉看到此景,赶紧领着小太监上去劝架。
顾颜卿被小太监架起来带到一旁,却还想着要去打顾韫章,那些小太监一度拉不住。
顾韫章也被小太监扶起来,他身形绵软,像是被揍得没了力气。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块青一块紫的,也不知被揍了多少拳。
和玉忍不住感叹。这顾家二郎也真是的,怎么专往这张脸上揍呢?这么好看的脸给揍成这样,委实是可惜了啊。
顾颜卿被小太监拉开以后,情绪也渐平稳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顾韫章,用力甩袖,“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像狗一样。”话罢,顾颜卿咬着牙,转身离开。
苏细从殿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顾韫章被揍得很惨,他踉跄着扶住身边的白玉栏杆,偏头朝她的方向看来时,那片沾着血色的白绸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白绸尾端的牡丹浸在落霞之中,几乎与天融为一色。
“咳,娘子。”顾韫章轻咳一声。
苏细提裙,缓步走到男人面前,她看着面前的顾韫章,那张娇艳面容之上神色极淡,仿若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一样。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苏细上下打量他,原本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瞬黯淡下来,透着一股深邃的死气。
顾韫章顿了一会儿,道:“方才跌了一跤。”
“哦。”苏细淡漠地点头,然后转身往前走。
顾韫章敲着手里的盲杖,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的走,终于,走在后面的男人没忍住,开口了,“是被人打了。”
苏细连头都没回,神色更淡,连谁打的都没问,只道:“哦。”仿佛这个男人,与她没有关系。
……
那日里,从宫内回家,已有三日。
顾韫章没有见到过苏细。他坐在书房里,任由路安站在他身边用鸡蛋给他揉脸。
“郎君啊,您这怎么搞的嘛,怎么会被揍成这样?”
顾韫章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摩挲着手里的白绸,指尖微微发颤,情绪明显不稳。
他问,“大娘子呢?”
“说是去锦霞寺祈福去了。”
“锦霞寺?”顾韫章睁开眸子,原本慵懒的身子瞬时坐直。
路安被顾韫章的动作唬了一跳,手里的鸡蛋都差点掉到地上。他睁着眼,一脸惶惑,“是,今日一大早上去的。算时辰,现在应该都到了。郎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韫章坐在椅子上,挺拔纤瘦的身姿佝偻着,那张泛着淤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指尖深深的掐进去,路安能看到两边扶手木料清晰凹陷下去的指印。
书房内很静,只有顾韫章急促的呼吸声。他似乎是想起身,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站起来。
“啪嗒”一声,在男人的手劲之下,一边扶手断裂。
这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男人跟自己的僵持。
顾韫章低头,看着自己从指甲上沁出血渍的苍白手掌,终于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仰头,看向书房窗外。
入秋了,寒冬要来了。
……
苏细不是第一次去锦霞寺,她轻车熟路的入了寺庙,捐了香油钱,然后戴着帷帽,一个人在寺庙里头走。
已入秋,天乍寒,寺庙内种了秋菊,已开过半。
露湿秋香,满地菊潭。一眼望去,浅白深黄。
看着面前走过去的小沙弥,不知为何,苏细想起了那日里给自己治病的和尚。
她记得当时顾韫章唤了那个和尚的名字,叫不问。
“小师傅,请问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叫不问的和尚?”
小沙弥扭头,看到一丽人头戴帷帽,盈盈站在满簇菊花之中,登时就红了脸。
他方才听说寺庙里进了一位极漂亮的小娘子,想见就是这一位了。
“娘子问的是不问师叔吧?我就住在这片菊花地的后头,小僧可以领娘子去。”
“那就劳烦小师傅了。”苏细侧身,让这小沙弥领着自己去寻不问。
菊花地后是一座简单的院子,看着十分清简的样子,非常幽静。
“我先替小娘子去看看。”那小沙弥进了院子,片刻后出来,“不问师叔应该正在后山采药,现下不在屋子里头。”
“不碍事,我进去等他。”苏细提裙,略过那小沙弥往院子里去。
小沙弥面色涨红的拦住她,“那个,这位娘子。”
“嗯?”隔着一层帷帽,苏细挑眉看向面前的小沙弥,然后抬起纤纤素指轻点了点,“小师傅怎么敢伸手呢?你这可是要犯色戒的。”
小沙弥原本就红的脸此刻已是一片涨红,他立刻收回了手。
苏细趁机往院子里去。
那小沙弥跟上来,想拦她。可每次只要苏细一靠近,他便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可怜弱小又无助。
苏细就这么一路进了院子,她一眼看到那正在院内晒草药的不问,转头与那小沙弥道:“佛祖说不可妄语,你可是犯了戒。不过小和尚放心,我是不会去方丈那告发你的。”
小沙弥一脸无助地看向不问。
身姿挺拔的和尚装模作样继续翻草药。
小沙弥委屈地跑了,走前还嘟囔了一句,“我自会领罚。”
欺负走了小沙弥,苏细转身看向不问,“我原本还担心不问大师在后山被母大虫叼走呢,如今看来并没有断胳膊断腿,齐全着呢。”
不问叹息一声,“这位娘子可是有事?”
“无事。”苏细站在原处随意转了转,将这座院子打量一遍,“小女子我只是瞧着这块地方好,想随处看看。”话罢,苏细便径直入了那间半开着门的主屋。
不问见状,赶紧跟上去,刚刚往屋内踏进一只脚,便突然感觉自己脖颈一凉。
只见那小娘子褪了帷帽,正躲在门口等着他。待他一踏进去,便眼疾手快的偷袭,拽着他的衣襟使劲往下一扯,露出一片白皙胸膛。
不问面色微变,“这位娘子,出家人不近女色。”
苏细挑起不问挂在脖颈间的那根红绳,使劲一抽,便拉出一块玉来。
苏细垂目,看到被自己托在掌心的这块玉麒麟,突然间就笑了。
“呵,玉麒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
“娘子回来了。”院子里传来唱星的声音。
“糖果子!”小傻子欢快的声音也跟着飘进来。
“娘子,您这是去了哪里啊,怎么也不喊老奴一道去。”养娘不赞同地伸手接过苏细手上的帷帽搭在臂弯上。
苏细安抚了院子里头的人,然后询问路安,“你家郎君呢?”
路安朝书房里看了一眼。
苏细脸上的笑意缓慢消失,她提裙步上石阶,正欲抬手推开门,一直低头跟在她身边的路安突然道:“郎君是有苦衷的。”
苏细按着门的手一顿,她偏头,笑着看向路安,“这世上,谁没有苦衷呢?”
书房的门被推开,苏细看到了跪坐在书案后的男人。
一身青翠长袍,眼上覆着干净的白绸,就如她初见他时一般,干净挺拔的像棵青竹。
书案前置了一个蒲垫,仿佛早就知道有人会来。
苏细提裙,跪坐了上去。
案上置着苏细最喜欢的糕点和茶水。
苏细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还是热的呢?郎君真是贴心。”
顾韫章垂着眉眼,双手握拳置于膝上。他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掌心的伤口被拉扯时的钝痛感。
可这痛,比不上面前小娘子那一瞥一笑之间透出的淡漠之意。
苏细放下茶盏,开始说话,仿佛闲话家常,只是在说一些不相关的事。
“在西巷时,我家隔壁院子曾住过一个说书先生,他的眼睛也有些问题,不过只是瞧东西模糊些。他教了我小半年的口技,着实是个不错的师傅。当时未曾在意,如今想来,那说书先生倒是与大郎颇有几分相似。”
顾韫章依旧低着头,下颚用力绷紧。
“大郎,你还不说话吗?”苏细的表情渐渐冷下来,“你就不问我在乾清宫里跟圣人说了什么?哦,不对,我忘了,你早就知道了。”
苏细摊开手掌,里面是那块玉麒麟。
“你娶我就是为了这个吗?”苏细再忍不住,她的眼中沁出热泪,她盯着面前的顾韫章,眼泪断了线似得滚落,声音哽咽又气愤,“顾韫章,你算的好狠啊!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看我像傻子似得乱转很好玩吗?”
“啪”的一声,那块玉麒麟被苏细狠狠砸向顾韫章。
男人没有躲,硬质的玉麒麟那么大一块,砸在脸上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苏细粗喘着气,看着像木雕一般坐在那里的顾韫章,突然就笑了。
“呵,哈哈哈……”
她只是一颗被人玩弄在掌心的棋子。她活该被骗了心。
“顾韫章,你说的对,有时候,有些人为了权势,是会抛妻弃子的。这次,我也帮你,和离书我已经替你写好了。”
小娘子从宽袖内抽出一张和离书,推到顾韫章面前。
“你签了它,我们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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