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狄,可别被这些人骗了。从前他的父母,都不知是如何欺负阿娘的,后来阿娘入宫,给他们荣华富贵,可他们还不知感恩。如今不管武三思也好,武九思也罢,大概都是装出乖顺忠心的模样讨阿娘欢喜而已!”
华阳夫人静静听着太平公主的话,脸上是恬淡的笑容。
李沄并不将武家的这些人放在心上,她都清楚的事情,母亲又怎会不清楚?如今父亲病重,朝堂各方势力登场,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该要有人为母亲奔走。
武家的人,包括如今的小周国公武攸暨,他们的荣华富贵全是母亲给的。
母亲能给他们荣华富贵、位极人臣,自然也能令他们一无所有,如同丧家之犬。
李沄端起案桌上的白釉茶盅,语气漫不经心,“武家的那些子侄到底怎样,其实我并不关心,也不在乎。”
从前武攸暨还不足以顶门立户,所以她不太想让那些人回来长安。如今武攸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周国公,又在工部站稳了脚跟,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管是武攸暨还是武三思,不过都是母亲养的狗而已,他们心里很明白,只有乖乖听话,才会有好日子。
太平公主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悠然说道:“攸暨表兄从未让我和阿娘失望,我觉得他日后也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华阳夫人望着小公主胸有成竹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年她还没出宫时,小公主天天往清宁宫跑的场景。
那时皇后殿下翻武家的族谱,头疼着武家的那些子侄,到底哪个人更合适当国公府的继承人。小公主那时才几岁,要拿族谱都得踮起脚尖才够得着那案桌,她跟皇后殿下说这个小表兄的名字特别好听,就该当外祖父的继承人。
谁能想到太平公主随意一指,就注定了武攸暨此生的不平凡。
明崇俨曾说太平公主是个有福之人,会为皇后殿下带来福气。
如今想来,确实不假。
毕竟,并不是谁都能做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的。
***
苏子乔和裴行俭到了武德堂。
武德堂是苏子乔在将军府练武的地方,很大,弓身乌黑的震天弓挂在墙上,裴光庭见了两眼发光,要玩。
苏子乔扬眉,随即将那几十斤的震天弓取下,放在旁边。
才三岁的裴光庭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撼动其分毫,抬头眨巴着那天真无邪的眼睛,向子乔小师叔求助,“子乔师叔,光庭搬不动。”
苏将军迎着小家伙求助的目光,不为所动,他“哦”了一声,无情说道:“没关系,那就等你能搬动的时候再玩。”
裴光庭:“……”
一旁的裴行俭却是看不下去了,他眯起眼,说道:“你找一个轻便的小玩意儿给他玩又能怎么样?我记得你小时候用过的弓,陆广都替你收起来了。”
“光庭只想要震天弓,不信师兄你看。”
裴行俭看过去,只见那小小一只的裴光庭,正绕着震天弓踱步,秀气的眉毛皱成毛毛虫,苦思冥想着该要怎么做,才能搬动那震天弓。
真是个傻孩子。
无论他怎么想,都不可能搬得动的。
苏子乔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在他这么小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这样挺好的。”
裴行俭:“……”
裴行俭没理他,低头整了整衣袖,说:“听说你最近也常去龙武卫的大营。”
“有时在公主府无事,便过去看看。圣人前些日子拨了一块场地给龙武卫的禁军,我挑了一部分人先去那边的新场地。”苏子乔说着,瞟了裴尚书一眼,说道:“师兄最近过得不错呀,都有心思来关心我了。”
裴行俭没好气,“我只是想提醒你,可别总是一天到晚顾着往大营跑。”
苏子乔笑了笑,“多谢师兄提醒,昨晚我与公主夜观天象,发现您好事将近了。”
裴行俭板着脸,“说人话。”
“从去年开春时起,除了上朝和到吏部处理公事,师兄已经深居简出一年多。我和公主都觉得,师兄的好日子快来了。”
裴行俭顿了片刻,徐声说道:“我如今这样,才叫好日子。”
“子乔,我已经花甲之年。到了我这个岁数,该是要知天命的年纪,可偏偏光庭又这般年幼。”裴行俭面上带着复杂的笑,目光落在苏子乔身上,说道:“从前我也不明白为何老师对你如此狠心,自从光庭出生后,我倒也能明白几分他的苦心。”
稚儿不知人间疾苦,可老父亲却已行将就木。
若不能让他赶紧长大,足以保护自己,日后,谁能为他遮风挡雨?
说起苏定方,苏子乔却是没有接话,他负手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那个摆放在庭院中的箭靶。
他对父亲的记忆并不多,说起来也从不觉得父亲对他亲切温情。他只记得年幼时与父亲一起看落日的那个黄昏,父亲与他说生于斯长于斯,终究有一日,也会死于斯。
人生天地间,当求死得其所。
所谓明哲保身,不过是时势所迫。
苏子乔心想,裴行俭又怎会老呢?除了双鬓斑白,他的师兄与二十年前的并无什么明显的差别。身姿如松如竹,无论何时何地,总是那样睿智淡定。他的一生都在为大唐、为圣人尽忠。
“师兄若是觉得如今的日子好,那便该急流勇退,向圣人告老还乡,可你一直留在长安。”苏子乔侧首,徐声说道:“若是去年当真听从裴炎等人的谗言,斩杀了战俘,师兄或许便该心灰意冷了。可他没有,皇后殿下这一年多来,也并未为难你。师兄说着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心中却想着老当益壮,尚有用武之地。”
略顿,苏子乔似笑非笑地望了裴行俭一眼,“师兄,你口是心非呀。”
裴行俭:“……”
这混账子乔,嘴巴越来越坏了。
裴行俭被苏子乔弄得噎住,但苏子乔这人在裴行俭面前就没收敛过,裴行俭还不至于要生气。
这都生气,按照过往苏子乔那性格,裴行俭早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坟头上的草都该长得比人高了。
裴行俭立在苏子乔身旁,说话也十分不留情面,“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吗?仗着人人夸你是天纵奇才,心中只会琢磨如何带着大唐铁骑踏破吐蕃突厥,怎么会在朝堂的局势上费心思?”
苏子乔背着手,看着天上的云彩。
裴行俭看着他那模样,冷哼了一声,说道:“是因为太平公主罢?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皇后殿下也会让我当宰相,跟裴炎平起平坐啊?”
“以师兄之能,就算压裴炎一头也是迟早的事情,跟公主有什么关系?”
裴行俭冷眼看着苏子乔,嘲讽道:“干脆我叫你师兄吧?”
苏子乔只好转身,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淡笑,“师兄脾气见长呀。”
裴行俭气不打一处来,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平公主古灵精怪,行事令人捉摸不透。苏子乔如今跟公主大婚不过一个月,就被带歪了。
苏子乔没再惹裴行俭生气,只是温声说道:“师兄,子乔无意在这些事情上冒犯你。只是,今日我与公主一同出去迎接您和华阳夫人的时候,公主忽然问你今年能否入阁。”
裴行俭脸色讶然,“公主竟问你此事?”
苏子乔微微一笑,点头,“嗯,师兄想不到罢?”
裴行俭默然。
苏子乔笑着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我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