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发出清脆的踩踏声,时不时露出一小块被擦拭打蜡得光可鉴人的鞋面……
一个刺客总需要精准地把握住周围的情况,达米安当然不缺乏参加豪华晚宴的经验,他能准确地记住宴会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侍从和每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细节,然而那时候他有充足的时间逐一了解和记忆,可这灰雾中的人群是突然出现的。
庞大的信息量毫无缓冲地当头砸下。
就像一直生活在寂静中的聋人被扔进摇滚乐巡游现场,汹涌的声浪、灯光和人群让达米安头昏脑涨,他踉跄着后退,想要藏到一个能令他感到安全的角落,慌不择路间似乎撞到了什么——
“小心点儿。”被他撞到的人说。
这声音简直刺穿了达米安的耳膜直抵达到他的大脑深处,在确切听到这句话的具体内容之前,某种奇诡的预警已经令达米安像被揪住后劲的幼猫一样身体僵直。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地对达米安称赞个不停:事实是,小动物在极端恐惧中瞪大双眼、浑身炸毛的应激反应,恰恰迎合了人类的审美。
达米安现在的表现着实不能再标准了。
被撞到的人轻轻抚摸了一下达米安的下巴,发出一阵悦耳的低笑声。直到现在达米安才能清晰地分辨出这声音的动人之处——人类真的能发出这种声音吗?
恐惧的预警依然在达米安的脑海中尖叫,然而对方的低笑竟令刺耳的警笛变作了群鸟的啁啾,当然,这警笛声依然让人烦躁,可与此同时它们也变得无比动人,充满魅力。
正像是这个他无意中撞到的男人。
达米安慢慢地吸了口气。
冰凉的气体充盈了他的肺部,带来几丝凉爽和清透,仿佛也拭去了达米安脑中的燥热。
又或许是使他更燥热了。
“迷路了吗?”对方又说,“在自己的城市里也能迷路,真是娇贵的小鸟啊。”
他没等达米安回头,就轻柔地绕到了达米安的面前。
这个男人的长相完全超出了达米安的预料:苍白的皮肤,殷红而湿润的嘴唇仿佛刚刚涂抹了鲜血,黑发驯服地垂落在脸颊周围,那种质感令人联想到垂感极佳的丝绸。
他的瞳孔是红色的,要不是达米安的观察力十足卓越,可能还会将那种浓稠的血红视为纯黑。
人类能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吗?
达米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双眼睛,竟在这样的对视中感受到一种荒诞的快乐,被注视的快乐,被完全看穿的快乐,仿佛在对方面前毫无隐私、完全赤.裸的快乐……这快乐里蕴含巨大的惊悚,可锥痛却让快乐来得更加汹涌和甘美,像是在沙漠中因干渴而濒死的人尝到苦水。
不,达米安,冷静点,这不对劲……但有什么不对劲的呢?为什么不一直看着他呢?在经历这样的快乐前,达米安完全想象不出他能快乐到这种程度,太快乐了,那醺然的极.乐吞噬着他的感官,他再也不需要除了快乐之外的……
不!达米安!冷静!
他很冷静。他非常冷静。他可以自我控制,而他就是在自我的控制中追逐着那种快乐,他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沉没进去的。
这里不存在什么挣扎,那些所谓的、在堕落时、在被恶魔引.诱时的挣扎……没有挣扎,从来就没有挣……
“回神了。”被他撞到的人说,“小鸟。”
达米安猛地一个激灵,他脱口而出:“你是谁?温蒂在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些问题问完后他才被自己的第一反应所惊,为什么他能断定对方和温蒂的失踪有关?是什么让他把对方和温蒂联系在了一起?很难说,大概是一种气质,一种预感,一种古怪的,但确实存在于对方和温蒂身上的共鸣。
“你有太多问题。”对方说,“但我可以回答你。”
达米安后退了几步,想要直视对方,又不敢直视对方。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怯懦,在短暂的犹豫后,他将视线放到对方的下巴上,说:“我听着呢。”
“温蒂在另一个世界,我满足了她的愿望:离开这里,抹去她离开前的痕迹。”对方的声音不急不缓,“通常我在满足别人愿望的时候都会收取一定报酬,这次也一样。”
达米安在浑浊的痛和快乐中打了个哆嗦。
“你拿走了什么?”
“理智。”对方轻柔地说,“我喜欢她的精神状态,所以我让她保持了这种破碎……她有很迷人的特质,会吸引特定的族群。它们尝试过诱.惑她。但只有我能精细地雕琢她,既不至于让她发疯,也不至于让她变得‘正常’。”
“幻觉。”达米安的声音发着颤,“你是说她的幻觉。”
“总是这样。”对方在达米安的视线范围外露出一个怜悯般的微笑,“有人看到你们看不到的现实,而你们说这个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