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鼻烟壶递给连城璧,被她挥手拒绝。
“无功不受禄,我才不需要这东西。”她说。
我微笑着说:“你不需要,不代表其他人不需要。拿回去,送给秦王。”
连城璧表情一变,原本坚冰一般冷肃的神色融化,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过去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完全沉
浸于张全中、静官小舞的感情纠葛中,几乎遗忘了身边的真实世界。
秦王会、燕王会、丐帮之争还未平息,连城璧肩上的重担没有人帮她分担,那大概也是最令她头痛的事。
“好,我替他收着。”连城璧点头,把鼻烟壶接过去,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发晶是天然水晶里的异类,晶体内部充满了头发一样的杂质,故名“发晶”。这两个鼻烟壶的大小约半个手掌,厚度差不多有半寸,可知原始坯料极大,属于很少见的好东西。
我并不贪图王煜的东西,但他的出现,让我对济南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的现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今夜,大概不再有事了吧?”良久之后,连城璧喃喃自问。
我皱了皱眉,连城璧醒来时,张全中虽然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喜,但却始终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与正常情况有所出入。
“但愿如此吧。”我沉重地回应连城璧。
历劫重生,绝处生变,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只希望,命运能够放过他们,让他们平安度过下一个百年。
咯吱一声,十八号斜对面的一扇木门打开,先有半个挑子伸出来,扁担钩上挂着一只两尺见方、三尺来高的木箱子。接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女人小心地挑着扁担侧身出门。等她走到街上,我才看见挑子的另一头挂着一个废弃油桶改成的炭炉,炉中焦炭燃烧得正旺。
老女人转过身来,胸口竟然挂着一块小小的纸板,上面写着“馄饨侯”三个字。
连城璧失声而笑:“呵呵,去京城的时候经常吃侯家馄饨,没想到济南也有分号吗?天到这个时分,我还真的有点饿了呢!”
“馄饨侯”是京城著名小吃之一,早就注册过商标,而且分号由二环之内一直开到六环之外,不下两三百家。
连城璧由这老女人想到“馄饨侯”其实是开个玩笑,谁都知道,名满京城的“馄饨侯”并没有在外地开分号的打算,而且就算开分号,也不会授权给一个挑着担子串街营业的老女人。
老女人过了街,在大门左侧的人行道上放下担子。
炭炉上的双耳大铝锅冒起了腾腾热气,锅里的水声也“咕嘟咕嘟”地响起来。
她打开木箱,取出一只扁平的簸箕,里面摆满了拇指大的小馄饨。
我和连城璧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女人的动作,直到馄饨下锅、出锅,分别盛到四只粗瓷大碗里。接着老女人又在碗里加入紫菜、香菜、盐、鸡精,再各点了几滴香油。
夜风轻飘,馄饨香味也随风而来。
“好香,好香。”连城璧连赞了两声。
老女人把两只碗放在一个古式托盘里,端起来走向十八号院门。
“还有两碗,会不会是给咱们吃的?”连城璧向我做了个鬼脸。
以她的身份,除非对方端着碗送过来,否则她绝对不会主动凑上去询问。大家气质,由这些生活小节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混账东西!”那老女人刚刚跨入院门,张全中的怒叱声就响起来。
老女人停住,双手端平了托盘,恭恭敬敬地垂首听着。
“混账,难道你看不出,门外坐着的才是最重要的贵宾?枉你活了八十多岁,连供奉的主次都分不清吗?去,求贵宾原谅。如果他们不原谅你,那你干脆废了自己两个招子,反正睁眼瞎一样,招子要不要都行!”张全中继续喝骂。
等到张全中骂声停了,老女人默默地转身,先把两只碗放回木箱上,又把另外两只碗放在托盘里,送到我和连城璧面前。
她的样子极其木讷,眼皮始终垂着,不跟我们对视。
“多谢。”连城璧双手接过托盘,放在旁边的石凳上。
老女人没有离去,仍然无声地站在那里。
“多谢你,我们并不是什么贵宾,所以张先生说的话很没有道理。如果因为我们的缘故让你受责骂,那我心里真的就过意不去了。忙了大半夜,张先生他们也累了,希望你尽快把馄饨给他们送过去,麻烦你了。”我低声说。
老女人并没有错,只是张全中吹毛求疵而已。
“滴答”一声,老女人眼中突然落下泪来,直跌在我们脚下的方砖地上。
“阿姨,馄饨很香,让你费心了。”连城璧也说。
老女人走回去,拿出另外一只托盘,把最先那两碗馄饨送进院里去。
我和连城璧端起碗吃馄饨,令人吃惊的是,这馄饨的味道居然相当纯正,肉香、虾香、菜香丝毫不乱,却又在香料的调和下有机融合,形成了一股余香满口、回味悠长的独特感觉。
连城璧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一口气把满满一大碗吃下去,汤都不剩一滴。
“跟京城‘馄饨侯’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连城璧放下碗,心满意足地感叹。
又过了一阵,老女人端着空碗出来,挑起担子,重回那扇门里。
门关上,门里的灯光也随即熄灭,她和馄饨挑子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在暗夜的长街上留下馄饨的余香。
“好极了,填饱了肚子,就应该回去睡觉了。”连城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向院内看了一眼,一股倦意袭来,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打哈欠会传染的,屡试不爽。”连城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