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按照你的说法,差一口气就可以去见上帝了,然后你就把他救活了。根据超过一百条科学和不科学的逻辑推理,再考虑一下你搞定我脸上这么一个小伤口用掉的时间,由此可以推论出——反正没错,这简直超级困扰到我了!”
这像是托尼·斯塔克会做出的反应:把什么都搞得像是别人的错。感谢与关心(直接跳了过去)前面是愧疚,愧疚前面是掩饰,掩饰前面是应激反应,应激反应又变成了一个个指责。他的思维以非常人的方式极速跳跃,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全部细节(真没有),然后搞砸身边的一切(怎么回事?)。他开始思考新的126个战甲改装计划。小卡尔承受痛苦的样子在他的想象中嗖地出现了。快快快还是干脆设计新一代钢铁战衣。他又想起来上一次在纽约卡尔让他中毒快死掉前一定要去找他。该死的他需要他的完美管家,也许待办列表里加上总裁办公室堆积几个月的公司文件是个办法。
“其实,”卡尔仰头看着钢铁侠,慢慢说,“我可高过你的腰不少。”
托尼烦躁又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而且刚才我只是为了让你能看清楚,”卡尔说,笑了笑,“这点小伤我连十分之一秒都用不上,什么都来不及感受到。”
“但救个重伤病人就不那么轻松了。”托尼生硬又尖锐地说,“怎么,你经常喜欢大发善心路上随便捡个濒死伤患就救回来吗?怎么没人把你关在保险箱里?”
卡尔面色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用过那项能力,你父亲不让。”他陈述说,“这个秘密连弗瑞局长和科尔森都不太清楚。”
托尼回过神,大脑中心旋转爆炸的星云缓缓消退了。他重重地坐回了沙发里。他想一定是最近的一连串事件还有几小时前的大战扰乱了他的神经。
“那还行。”他说,“虽然——没想到有天我会说起这个,即使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你这个能力,它对你未免也太不道德了。”
卡尔表示困惑。
“等等,先让我确认一下。”托尼说,捏了捏鼻梁,“除了外伤,你的能力范围也包括病毒什么的,是吧?绝症病人那些之类的。那是怎么运作的?”
“是的。”卡尔说,想了想,“病毒比较难缠,它会变异。只要是我没经历过的……我排斥了一种形态,它在我的身体里立刻又变化了,于是我就得把它每种形态都轮流体验一遍才能一个个拒绝掉。”
“但好处是,”他接着说,“所有我经历过的类型,之后就可以省略这个过程了,还不费什么力。”他看到钢铁侠表情不太对,于是试图玩笑:“其实我有考虑过是不是把世界上所有的病痛都存个档,但是,你知道的,人类总是有办法不断发展出新型危害。”
“你小时候用过多少次?”托尼敏锐地问。
“没多少。”卡尔谨慎地回答说,“至少能确保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
钢铁侠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对生命健康的追求恐怕是全人类最共通的一点了。”他说,然后快速小声嘀咕一句:“那混蛋总算做对了件事。”
“如果你有能力,你可以随便做点什么好事。”他又说,这时候他看起来有点像他父亲。“但这个就不一样。就好像是,我被人砍了一刀,如果我让你救我,就得在你身上也来一刀。那跟犯罪有什么差别?”
“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虽然我的政治嗅觉不怎么样,但我猜一旦被人知道准没好事。”托尼说,“你明明说过你根本不会受伤。你说谎。我的天哪,我只是想想都觉得痛。差点我就以为我爸虐待儿童了。”
“是挺难受,”卡尔说,“但我已经好多年没——”
“而且你又没什么威慑力。我是不是该给你配个什么装甲以防万一。”托尼说,“要是有人逼你去救什么人怎么办。”
“没人能逼迫我做事。”卡尔坦然说,“我免疫一切攻击,所有人对我无计可施。”
钢铁侠想了想,抬手抹了把脸。
“我最近可能有点睡眠不足。”他说。
“也许你该试着听取贾维斯的健康建议,而不是把他禁言。”卡尔说。
“回去我做个小型方舟反应堆给你的杰克用。”托尼说。
“你身上的反应堆什么时候拆?”卡尔问。
“我没打算拆。”
“为什么?”
“因为我是钢铁侠。”托尼说,站了起来。
“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卡尔说,“托尼·斯塔克是钢铁侠,这点不会改变,换了谁都不行。这和你胸前有没有开个洞没关系。”
“我的时刻表安排满了。”托尼顿了一下,开始往外走,“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守住你的小秘密吧。我看出来了,你的朋友们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建议是除非你的什么人快死了,比如你打算跟她结婚的那种,不然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这个破能力——我那个混蛋父亲说得对,你应该就当它不存在。”
他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停了两秒钟,突然又转了回来。
“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什么的。”他盯着墙壁上的装饰画,语速飞快地说,“我想好了几十种方案对付你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然后再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
“你这么想的?”卡尔惊奇地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不行,这段我要告诉霍华德。”
“你就没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过来打你一顿。也因为差一点我就耽误了解救人质的时间。”
“可我记得打架是我略胜一筹,人质也幸好有你帮忙。”
“你不明白。”托尼说,抓了下头发,“事情通常就是这么搞砸的。怎么一到你这程序就不对。我们应该大吵一架,打到两败俱伤,然后经过几星期几个月的时间,误会勉强解除,再因为什么契机和好,或者就没法好了——”
“我理解,托尼。”
“不,你不——”
“拜托,”卡尔说,“你用你母亲的名字做慈善,你关掉了之前斯塔克工业最赚钱的武器部。而且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打架了,这次你甚至就用了点子弹应付我。所以是的,钢铁侠,我相信你不是来做坏事的。”
托尼·斯塔克不说话了。他古怪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好像对此接受不良。“哦,这样。”他咳了两声,“那么——”他反身扭开门把,“所以——”
“我该走了。”他说,在卡尔有所回应之前,咣当一下关死了酒店房门。
走廊里是刚从电梯上来的霍奇和罗西。双方意外地对视片刻,托尼的眉毛挑了起来。
“斯塔克先生。”霍奇说。
“探员们。”钢铁侠说。
他挑剔地看了看BAU的组长。
“看好你的宝贝探员。”托尼说,“如果你把人弄丢了,可就没那么容易找回去——相信我,斯塔克大厦不介意增加一个房间。”
*
天亮之后,BAU小组启程回匡提科。
“他们都打成那样了。”专机上,摩根对屏幕里的加西亚比划,“斯塔克把他全没防护地带到高空,简直不敢置信,有没有规定这触犯了哪条法律?如果是我一定会把那个装甲人按在地上揍回来,卡尔未免脾气太好了。”
“他之前甚至还问我喜欢哪张明信片,说会给我要签名。”加西亚按着胸口说,“我要移情别恋了,甜心。谁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我会嫉妒死的。”
“也不是一直都很好脾气啊。”罗西提醒说,“只不过他只跟一个人吵架来着。”
“霍奇。”记忆良好的瑞德说。
三位女士长长地“噢”了一声。摩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们。
“不过他们那算是吵架吗?”博士问,“我觉得好像有点……”
“算,当然算。”JJ说,“跟我和威尔差不多。”
“我开始遗憾我没听到完整版了。”艾米丽叹道。
“我全程都在线,”加西亚抑扬顿挫地说,“我得说这绝对是霍奇除了工作外说话最多的一次,太经典了,我真该录下来,他们简直可爱死了——等等,你们干嘛转过去……哦不,这是那种剧情,天哪他在我后面,是不是?”
“加西亚。”刚上飞机的霍奇说。
笔记本电脑迅速地黑屏了。
霍奇无奈地摇摇头,往里走了几步,刚到罗西旁边的空位,后者腿一抬,把位置占上了。
“这没空。”罗西头也不抬地说。
然后JJ侧身一躺,把脑袋埋在抱枕里,假装睡着了。艾米丽也找了两个位置打算好好休息六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霍奇看了看仿佛约好了什么的组员,又看了眼完全茫然的摩根和瑞德,只好一直走到最里面。
卡尔在隔壁机位跟英国人道别。夏洛克本想跟他跑去特区,但消息灵通的麦考夫派了一打特工要把他押送回国。“等我有空就来,还没跟那个钢铁人比个试试。”侦探不情愿地说。“相信我,”卡尔最后回以一个真诚的建议,“如果华生医生要揍你,最好别还手。”
他回来就看到躺倒一片的同事们。
“卡尔,”瑞德对他招了招手,想把他的单肩包从对面的位置上拿起来,“这里——”
罗西一手捂住他的嘴,又往空座里丢了本书。
“你们怎么了?”卡尔好奇地问。
“没什么,都太累了。”罗西说,打了个哈欠,随手往后一指,“霍奇在等你,快过去。”
卡尔听话地走到最后。
“艾伦,”他坐下时说,“霍奇——”
“艾伦,如果你想。”霍奇说。
卡尔点点头,“罗西说你找我?”
“我没——”霍奇略微一停,瞥了眼斜对面假意闭眼的探员,隐约明白了,“是。”他找出一个话题,“之前你给我的匕首。”
“你留着吧。”卡尔说,“其实我并不用它。”
“上面有你的名字。”霍奇说。
“我自己做的第一个东西。”卡尔回道,“说起来,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和托尼算是有同一个启蒙老师。但如果让我研究武器就太危险了。”
“危险?”
飞机平稳地起飞了。
“变种人有抑制器。”卡尔介绍说,“钢铁侠的身体只是普通人,而其他超级人类在国家机器面前不值一提,或者干脆不在地球上。但这里没有能压制我的东西。”
“人类害怕的东西有很多。”他说,“尤其是他们控制不了的东西。但我本身又没有攻击性,于是他们觉得这家伙还能用——可是不敢给我太多武器,不然这颗星球上可就真的没什么能阻止我做任何事了。”
“即使你一直在做好事?”霍奇问。
“你应该比我清楚,艾伦。”卡尔说,“过去不能为将来作证,这可算不上什么保障。”
片刻的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他们看着窗外的云层。过了一会儿,霍奇说:“神盾局还在给你派任务?”
“什么?不。只是私人关系。”卡尔思考说,转过脸看他,“但其实,我在享受某些内部特权的时候,对方同时也在监督我的行为。这是双向的,也是必要的。”他笑了一下,“不然我怎么能跟着你们四处乱飞。”
霍奇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想要隐瞒其他人吗?”
“我,”卡尔踟蹰了,“我还没……我不知道。”他靠进椅背里,“给我点时间。”
“我不是在逼你坦白。”霍奇说,“这是你的私事,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但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卡尔说,叹了口气,“三个月、不,一个月之内,我会找个机会解释。”
*
卡尔做了个梦。他梦见他的母亲。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像每个外科医生那样,忙碌于手术台与办公室之间。卡尔低头看了看,他还很小。他知道不久之后一切会有所变化。她会私下推给他麻醉过的病人,让他把他们治好。“要一点点来。”她指示道,“先从轻微的病灶开始。不能一次就好。”
后来她辞掉工作,转向于精神疗法,创办公司,穿着整洁的套装在镜头前微笑。媒体称她为“新疗法的创始人”“不可思议的催眠大师”,着魔于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她自有一套安慰剂般的理论与营养配方,只拿最具代表性的病例交给卡尔。他感受过数种病痛。有几次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但他活了下来。总有一股力量会在极限时出现,他的能力似乎永无止境。
画面一转。山间公路,一辆变形的轿车翻转着倒跌在坡底。他的母亲在驾驶位,口中身上皆涌出血。她说不出话,几近死亡。卡尔没有救她。如果拥有能力却袖手旁观是错误的,那么这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谋杀。
“救救我。”梦里的母亲说。
“不。”卡尔说。因为他没有后悔,因为他不原谅。
他醒了过来。
机舱内非常安静。经过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再加上整晚的通宵过后,大家似乎都累得睡着了。卡尔没有动。他非常冷静,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维持着平稳的状态运转。几分钟后,他摸出手机,他们已经飞了两个小时。霍奇也在闭着眼睛休息。卡尔起身去拿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在静谧中,卡尔感到肩侧被什么碰到了。他转过头,霍奇稍微向他们中间倾斜,面上带有疲色,不舒适地动了动。卡尔想了想,调低坐姿,伸手让他枕在肩上。然后他靠着霍奇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很快睡着了,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