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这回是真的头疼了。他无声地对年轻人摆出口型:拖延时间。然后他听到的下一句是:“如果你少点废话,说不定之后我还能和你聊聊天。”
话筒对面好像怔住了,半天没说话。著作等身、谈判经验丰富的罗西探员无话可说地看着卡尔,后者却不满意地抿起嘴唇。
霍奇意识到卡尔是真的想缩短谈话时间,因为……他打算采取英国侦探的危险建议?
“好吧,我对朋友还是很宽容的。”雷克斯友好地说,“这次我会告诉你控制器在哪里。有两个开关,不论你推下哪个,对应的集装箱内的炸弹就会解除;但如果贪心两个都推下去,轰,你知道的——别介意,没什么空闲布置大场面了。对了,烟花还喜欢吗?”
“你就不担心我们先找到人质?”卡尔问,无视了他的问题。
“两万多个集装箱,给你半小时。而且我还会给你两个集装箱内的人质名单,你们可以慢慢挑选哪一边更适合送死。”雷克斯慢吞吞地说,“但如果你们提前找对地方,我会知道的,那么我就修改时限。放心,肯定不会留给你拆弹的机会。我没那么蠢。”
即使行事仓促,他的谨慎程度也维持着罪犯当中的一流水准。于是卡尔就做出了决定。
“你想不出新剧本了吗?”
雷克斯一顿,“什么?”
“我说相同的招数有点无聊。”卡尔说,他冷静的声音在雷克斯听来简直是挑衅,“不如我们换个方式。”
他还没开始说下一句话,就感觉到有人警告地捏紧了他的手腕。他回过神,才发现霍奇一直没有放手,此时正严厉地看着他,表达出绝对是“不”的意味。
“你有什么提议?”他们听到雷克斯感兴趣地问。
卡尔看到罗西和瑞德同时对他摇头,还比划着“X”的手势。
“我不同意。”霍奇在他旁边低声说,“这是命令。”
“一次解决是最佳方案。”夏洛克快速小声说,“但我不是要你去送死。你最好估算准自己的能力。”
卡尔尽量以绝对理智的角度思考了一下。
“我们打个赌。”然后他平静地对雷克斯说,“一个小时,我找你。我失败,所有人质任你处置。我成功,放了他们,之后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你觉得你能找到我?”雷克斯问。
“你害怕了吗?”卡尔也问。
“等等,卡尔,这不——”
“成交。”雷克斯低笑着说,打断了霍奇。
电话挂断了。
极为短暂的沉默。罗西和瑞德敏锐地察觉到了压力,艰难地左右看看,默契地没敢出声。
“我估计最多也就能争取到一小时了。”卡尔说,轻轻晃了晃手臂示意他的组长放手,“完美犯罪是不存在的,尽量——”
霍奇用力把他拽近,卡尔没有防备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撞上他的鼻梁。
“你哪个单词没有听清楚?”霍奇紧紧盯着年轻人的蓝眼睛,沉声说,“不管你有什么能力,我都没有要求你这样做。在漆黑一片的大海上偷渡到犯罪头目的货轮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考虑过了,”卡尔有些惊讶,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缓声解释说,“这是唯一存在让所有人质存活可能性的方案。无论能不能成功,都值得一试,最坏的情况是抓住了雷克斯但失去所有人质。我认为这是可以接——”
“最坏的情况是,”霍奇深吸了一口气,“你。”
卡尔还是没能在不用太多力的前提下脱离钳制。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你是在担心我?之前你不是说相信我,已经同意了让我一个人去追雷克斯了吗?”
“我没同意。”霍奇说,“我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去追雷克斯?”
“可是你也没反驳。”卡尔板着脸说。
“那是因为……”
霍奇停住了。尽管不合时宜,罗西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心接下去说:“因为他在套你的话。”
卡尔微微睁大眼睛。他看起来更年轻了。
“你在套我的话?为了……就为了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霍奇没说话。
卡尔忽然意识到他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信息不对等的隐患就在于此。他下意识地忽略自身的危险,觉得追击行动理所应当,而在其他人眼中,这根本不是一个选项。霍奇看上去下一秒就要道歉了。但卡尔没有生气,他只有……他为自己的隐瞒感到羞愧。
“我……”他先开口,努力说。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急促的声音,尽快跑过来与他们汇合的摩根说。他打量了几眼某两个人之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高高扬起了眉毛。
卡尔抽回手,后退了一步。
“你们可以回家再吵架。现在只能继续下去。”夏洛克波澜不惊地说。他无视瑞德控诉的目光,按着从小朋友身上顺过来的手机,“快艇准备好了。你还需要什么?看在上次你都能徒手攀爬大本钟的份上,我只让人准备了点普通绳索。”
“足够了。”卡尔点点头,低头拔枪检查弹夹,“如果雷克斯不打算乖乖放人,那么计划是?”
“在一小时内,”夏洛克连思考都不用地说,“最好的情况:地面上的人确定了人质位置。但不能靠近,如果雷克斯有办法知道我们是否找到人质,附近可能有隐藏的摄像头或者监视的人,先搞定他们。然后解救人质,你再搞定雷克斯。”
“但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小。”他接着说,“第二种情况,你先搞定雷克斯,然后从他那边解除炸弹。第三种,你搞定了雷克斯,但还是没办法救人。第四种,放了雷克斯换所有人质。以上情况都是可以接受的,很简单。”
“这可真是非常简洁明了啊。”罗西喃喃说,“来真的?”
“我们不考虑失败的情况吗?”瑞德问。
“不考虑。”夏洛克说。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只是一会儿不在你们就决定要去爬船了?”摩根问。
“新计划。”卡尔说。
他佩戴好无线电耳机,不习惯地拽了拽FBI防弹背心,打算趁没人的时候再脱掉。他迅速地看了保持沉默的霍奇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放弃了。“保持联系。”他最后对夏洛克说,然后转身就走。
霍奇挡在他面前。
“已经不能反悔了。”卡尔一顿,谨慎地说。
“我知道。”霍奇说,“一个条件。你不能自己去。”
卡尔动了动嘴唇,这次他连“相信我”都说不出口了。他想告诉霍奇没事的我不会受伤,又害怕之后可能出现的后果——你不属于我们。这句话无数次在他的脑海中闪回,一遍又一遍,每个放松警惕的瞬间,每个梦里,如同魔咒,永不止息。
“我不会有事的。”他轻声说。
“那就证明给我看。”霍奇说。
卡尔没办法拒绝。
“你想让我和谁一起?”他说,视线扫过摩根和夏洛克。前者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后者双眼一亮,蠢蠢欲动。
然后他听到霍奇说:“我。”
*
海上。快艇隐藏在黑夜之中。海风阵阵,四周只有发动机与浪花翻涌的声音。卡尔在驾驶,夏洛克和瑞德根据定位偶尔提醒他方向偏差。他们的频道是共通的。货轮的速度不快,追上只要十分钟。卡尔默不作声地盯着找不清边界的海平面看。
霍奇在他身后关掉耳麦,然后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卡尔警觉地回头,立刻从频道中暂时下线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僵硬地说。
“你掩饰得不是很好,我猜到一点。”霍奇平静地说,“只要能想到那个方向,回头再看,答案就很明显了。”
卡尔不说话。
“如果我侧写你,我会说你的内心并不真的想要隐瞒。”霍奇说,尽量缓和了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破绽就越来越多,而你应该可以做的更好。我只是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就责备你?”
“有时候人的大脑是不可靠的,思考的结果只是一种假象。”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担忧的事情很可能不会发生。我不认为你是不是变种人会有什么不同,也不想逼问你的详细讯息。只是为了避免在任务中出现误差,至少告诉我——”
“我不是变种人。”卡尔没看他,“我没有X基因。”
“还有极少数人会因为后天变异而获得超能力。”没等霍奇说什么,他就继续陈述道,“简单来说,任何攻击落在我身上都是无效的。”
“所以就是,像电影里的超人那样?”霍奇思考说,随即又否定了,“不,你上次受伤了。你故意的?你可以控制它。”
他伸手碰了碰卡尔的手臂。除了此时因紧张而肌肉紧绷之外,与常人并无差别。
“我的身体并不坚硬。”卡尔因为他的触碰而放松了一点,“如果子弹打在超人身上,它会弹开。在我身上,它只会掉落,好像作用的力被什么抵消或吞噬了。我可以拒绝身体上的任何变化,这不仅仅是物理性的,我想它可能更近似于某种涉及时间与空间的神秘规则。”
霍奇沉默了几秒钟。
“我也没有超级力量或者超级速度之类的。”卡尔冷淡地说,“但是连超人都会死,我不会。我从未找到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前方的汉娜号逐渐清晰了。他把防弹衣脱下扔到一边。
“资料说你今年二十八岁。”霍奇凝神看着他说。
“是的。”卡尔说。
“这是真的吗?”霍奇问。
卡尔抬起眼睛,知道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们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霍奇恍然觉得,这个本质温驯而柔软的存在竖起了全部的防备,躲在狭小的领地之中,冰冷而坚硬。
“是的。”卡尔说,“并且我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身体状态,如果你想知道。”
“你是不朽的。”霍奇轻声说。
“直到我主动选择归于死亡。”卡尔说。他弯腰拿起绳索,然后打开队伍频道,用行动停止了这个话题。
汉娜号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