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两年,他也甘愿。
祭天大典过后,流言不攻自破,朝堂安稳。
只是顾南能给殷承安的时间,从此便只剩下了一年。
他的身子,也在这年彻底垮了下去。
从前还能撑着精神与殷承安煮茶对弈,如今却是连保持清醒都极为艰难。
六月,太极殿。
顾南站在窗前看窗外的桃花,点点粉红被风拂到床边,他伸手拈起一朵,粉红颜色在苍白手心更加灼灼。
挥手拂去落花,顾南苦笑着伸手覆口,低头便看到手心比之前更加卓然的颜色。
朱色多艳丽,入眼却伤心。
他面无表情拭去血迹,坐在榻上发呆,良久感到上方一暗,抬起头,殷承安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眸中满是被苦苦抑制的隐忍和痛苦。
顾南没有刻意将那条沾血的帕子藏起来,事实上藏起来也没用,如今他身子破败到这般田地,便是再用心瞒,都瞒不住。
真的,瞒不住了。
顾南嘴角勾出苦涩的弧度,手指无意识攒紧,片刻,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将他的手掰开握在手中:“别怕,我在。”
这么些日子,无论顾南吐血还是昏迷,殷承安都未问过太多,只是在旦日他醒来后给予他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后沉声说一声。
——没事,我在。
便是冷静自持如顾知还,也为这四个字于深夜无声泪流许多回。
可他不知道,在他流泪的许多个夜里,一双深沉的眼睛总是默默看着他,眼眸中尽是浓到快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说是苦楚欢喜一同熬。
可是殷承安将所有欢喜都给予顾南,苦楚自己熬。
桃花笑过春风,被风拂过后深秋零落,又被冬雪覆盖。
顾南知道,他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等到他突然昏迷整整三日才醒来后,殷承安抱着他无声许久,下令将远在边关的殷承修召了回来。
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小皇子,在看到顾南缠绵病榻脸色苍白的时候,眼眶红的深沉,哽咽许久竭力将痛苦压抑下去,在顾南清醒过来时,见到的依旧是记忆中张扬肆意骄傲微笑的小皇子。
殷承修陪他坐了许久,临别前伸手环住顾南的脖子,如同小时候无数次那般对顾南撒娇:“小夫子,来年我要出征西南,你可千万要备好桃花酒等我归来。”
顾南拍着他的背说好,别过头去二人都红了眼睛。
玄服青年站在殿外沉默着看着他们,伸手覆上了眼睛。
日子逐渐流逝,大雪纷至,深冬凄寒。
顾南的精神却在一场大雪后突然好了起来。
回光返照其实不是骗人的东西,人在快要走到一生尽头时,总会有执念支撑着他与所爱之人告别。
最后一次告别,以后便没有以后了。
深冬太极殿梅花最是妖娆,比顾南第一次见到殷承安时看到的春日梅花要好看的多。宫人剪了花枝装饰宫殿,顾南微笑看着那抹惹眼红色,偏头对殷承安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未能守诺,辜负深情。
不会有其他人会比殷承安更加明晓他的意思,闻言后垂眸无声许久,殷承安轻声开口:“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唯消一局棋,太傅,便与我对弈一次,可好?”
木桌上点缀梅花,黑白棋子分明,像极了从前模样。
顾南伸手执棋落下,垂眸看棋局,黑色棋子依旧是从前杀伐果断的模样,只是其中隐隐藏了杀机,最是细腻。
曾经单薄少年已然长大。
而顾知还,却要就此归去了。
这局棋下了很久很久,半个时辰后,殷承安轻轻落下棋子,大成。
“太傅,我赢了。”
他的声音很淡,缥缈却很庄重:“少年时我未胜你,登基时也没能赢过,可是现在,我赢了。”
顾南怔怔的看他,看着青年起身走至他身边弯腰抱起他,声音喑哑。
“太傅,人生便如棋局,步步行走,才能在成熟时候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身子便被人小心翼翼放入被褥之中,殷承安起身为他盖好被子,转身许久,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盏河灯。
粉色已经被岁月褪去,可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护着的。
顾南眼眸微动。
殷承安在床边坐下,伸手将顾南耳边的碎发拂到一边,缓缓递上河灯。河灯递至眼前,顾南看着上方被晕染的墨色,沉淀清晰。
——顾知还。
三个字被收入眼中,河灯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旋转,再次停下,上方新墨漆黑,笔笔渗透。
——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