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白副厂长说:“不是我有情绪,这个庞天德,仗着打过两天仗,还有点文化,说话向来不注意,一副轻狂的样子。现在又跟人家外国专家搞上了,我看思想意识有问题。我建议上报局里,我们不担这个责任。”厂长说:“小庞这个同志,我看倒是挺厚道的。老白,我没看出他哪里轻狂,只是说话直了点。但这不应该影响人家的恋爱和结婚嘛。”白副厂长说:“我仍然保留意见。”
娜塔莎向专家组长伊万诺夫汇报她要和底盘车间主任庞天德结婚的事情,伊万诺夫说:“啊,恭喜你,亲爱的娜塔莎同志!我知道你们的爱情故事。庞主任很好,有头脑,有上进心,希望你把他带回苏联去。”
娜塔莎问:“那么,您同意了?不用向上面汇报?”伊万诺夫笑道:“汇报什么?结婚是个人的事情。再说,你们一个是苏联的布尔什维克,一个是中国的共产党,天下的共产党是一家,好事啊。你们的婚礼,在海东市的苏联专家,全部参加。”
苏联专家谢里耶夫也爱上了娜塔莎,他问:“娜塔莎,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问,您是不是真的在和庞天德相爱?”娜塔莎愣了一下说:“您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就是想问问。”“是的,我来中国,其实也是为了他。”
谢里耶夫说:“原来是真的。可是,你们想过结果吗?相爱的人不是要结婚的吗?”娜塔莎说:“我会和他结婚的。”“在中国?”“是的。”“然后呢?”“然后?现在还不知道。也许……”
谢里耶夫说:“您留在中国?在这个工厂里当工程师?从此离开故乡?成为一个中国人?您愿意吗?”娜塔莎反问:“我和庞的爱情,是超越所有这些现实的。谢里耶夫同志,您想说什么?”“看来您很坚定,可是,我怎么办?”“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我爱上您了。”
娜塔莎愣一下,又笑:“天哪!什么时候?”谢里耶夫说:“从苏联来到中国的火车上。您的美丽,您的笑声,您的一切,都迷住了我。”
娜塔莎严肃起来:“谢里耶夫同志,谢谢您爱我。可是真对不起,这是不可能的。我跟庞相爱,已经十多年了。”
庞天德在一台机器前看着工人操作,车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怪声音,还有设备报警的声音。一个工人跑来大叫:“庞主任!六号线!运转不正常!”庞天德跑到新生产线跟前,机器停下了,几个工人用小灭火器浇灭冒烟的地方。
谢里耶夫跑来,抚摸着机器,查看着被烧断的线路大喊:“上帝!我的机器完了,全部瘫痪了——”他转身指着工人们,用生硬但听得懂的汉语吼叫,“一群笨蛋!猪!猪都比你们聪明!这是多好的设备,告诉你们要加强学习,要爱护,要小心,是白痴——”
娜塔莎说:“谢里耶夫同志,注意您的用词!”又转向工人说,“设备安装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不能正确掌握,说明你们的水平实在是太低了,学习的时候又不用功。我对你们很不满意!你们的主任说过,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机器,你们做到了吗?这是不行的!”
庞天德说:“这回都傻眼了吧?说多少次了,机器是个娇贵的东西,得对它好!”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人说:“小庞,事故归事故,可是他也不能骂人!谁是猪?这也太不尊重我们工人阶级了吧?资本家啊?”工人们开始七嘴八舌乱起哄。
庞天德说:“乱什么?都闭嘴!人家说得不对啊?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错,我们就是太笨了,业务水平太低了。都老实待着,我去厂里汇报,回来再收拾你们!”在庞天德、娜塔莎、谢里耶夫三人走到车间门口的时候,有工人在后面大叫:“主任!你胳膊肘往外拐!你向着娜塔莎!”
几个苏联专家开会研究这次事故,伊万诺夫说:“我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是一起严重的生产事故。娜塔莎同志,谢里耶夫同志,你们都负有一定的责任,要作出深刻的检讨!现在,总厂的领导也在开会,研究对此事的处理意见,他们的车间主任庞天德,恐怕要负主要责任。”
娜塔莎说:“伊万诺夫同志,作检讨,我们同意,可是生产不能耽误。我建议赶紧向国内请示,派几位熟练的技术工人过来抢修设备,另外,需要的机件也随车发来。”伊万诺夫同意了。
厂领导也开会研究处理此事。白副厂长说:“这次事故严重,暴露出几个问题:一是管理不力,导致设备瘫痪;二是立场有偏差,向着外国人说话,贬低我们的工人,跟外国人一起骂工人,如果不处理,工人们会有意见;三是庞天德和外国专家工程师娜塔莎谈恋爱,这必定影响他的精神状态,对工作不利。我的意见,免去庞天德主任一职,降为班长,以观后效。”
贺书记说:“小庞的车间一向抓得不错,这次应该是个意外事故吧?”厂长说:“就算是意外,损失也太大了,事故出在他那儿,不好解释。”白副厂长说:“这暴露了综合的问题。思想工作跟没跟上?上岗前,背没背操作手册?是不是彻底地检查了机器?这都有待查清。”
这时娜塔莎匆匆来到会议室门前,听到白副厂长的话,她敲门进来说:“对不起,打扰各位领导。我来,是想替庞天德主任说明一些情况。庞,是个认真负责的同志,他每天都强调纪律,检查现场,是那些工人不听话,马虎大意,违规操作,才导致事故的。”
白副厂长说:“娜塔莎同志,这是我们的内部会议,不是业务上的事,跟您的工作没关系。”娜塔莎说:“不,跟我有关系,我当时没有让谢里耶夫道歉,是我的错,我和谢里耶夫明天会向全车间工人道歉。但庞没有错,你们中国,要是像庞这样的工人多了,进步就会很快。如果不让他当主任,会是你们的损失。”
白副厂长说:“怎么用干部,是我们自己的事。娜塔莎同志,您为什么对庞天德这么偏袒呢?”娜塔莎说:“因为他是好同志,好同志不应该受到保护吗?我知道您想说我们是恋人的关系,我是和庞相爱,相爱的历史比这个工厂都久。但那是个人的事,我们不会影响工作,一点儿都不会。这一点,工人们可以作证。”
厂长说:“娜塔莎同志,我们会尊重您的意见,请您……”娜塔莎退出会议室。贺书记说:“因为事发突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我的意见,免去庞天德主任职务,作为处分,暂时由他代理主任。”大家表示同意。
从苏联临时调来的几个技术工人急着回去,庞天德和他们一起加班抢修设备,晚上很晚才回来。纪子一直在等他,他一回来,纪子马上给他热饭。庞天德坐到桌边,大口吃着饭说:“我真饿了。人家苏联专家,晚上有夜宵,我们几个中国的,就得回家自己找饭吃。”
纪子说:“你怎么不让娜塔莎带你去吃夜宵啊?她不是对你好吗?”庞天德说:“人家那是专家待遇,我怎么能去?再说,我一个人去了,那几个工人怎么办?影响不好。”“哦,你也知道影响不好。”“纪子,别惹我生气啊!”
纪子笑道:“好,不说了。天德君,你跟食堂班长说一声,我每天晚上,回家给干爹做完晚饭后,再去食堂,给你们做夜宵吃,怎么样?”庞天德摆摆手:“想什么哪?现在条件有限,伙食都是定量的,不能搞特殊化。”“这也不是特殊化啊,你们晚上加班加点工作,饿着肚子怎么行?”“那也不能吃,没这个政策。”
纪子说:“你的胃不好,有时候在家里还要抓点吃的,我每天晚上给你送夜宵。”庞天德说:“不行,你上一天班也够累的,别跑了,也用不几天了。”
纪子说:“天德君,你被撤职了,可是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悲、痛,心情还挺好。”庞天德笑了:“悲痛?这词儿用得不对。我教你个词儿,应该叫沮丧,就是又倒霉,又窝囊的意思。”“哦,可你不是啊!”“不就是个主任嘛,不当就不当,再说我也确实有责任。”
纪子说:“是因为娜塔莎吧?因为你天天晚上跟娜塔莎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庞天德放下碗说:“纪子,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不再说这些,你怎么又不听话?”“我没有说什么啊?这不是事实吗?我是在关心你。干爹不会同意你和娜塔莎结婚的!你们是天方夜谭!天德君,你醒醒吧。”
庞天德说:“闭嘴!再告诉你一次,不许管我和娜塔莎的事!”纪子委屈地站起来,走到梯子边。庞天德说:“不许上房,睡觉!”纪子转身走到自己房间门前,背着身子说:“天德君,你原来,不对我这么凶的,她一回来,你就这样了。要不然,明天我住到厂宿舍去吧,省得你看了我烦。”庞天德说:“哪儿都不许去!”
娜塔莎太疲劳了,坐在工具箱上,眼皮在打架,身子要倒下去。她晃了晃头,把大茶杯里的水泼在脸上,精神了一下。庞天德喊:“娜塔莎工程师!请过来一下。”娜塔莎站起来,走向机器,走到边上,脚下被什么一绊,人栽倒了,额头撞到机器上,破了个大口子,流出鲜血。
庞天德抱起娜塔莎说:“快!把电瓶车开过来!来两个人跟我上厂医院!”庞天德抱着娜塔莎,工装上染上了娜塔莎头上的血。纪子站在一台设备的后面,看到庞天德抱着娜塔莎,她身子一歪晕倒了。
庞天德在医院里守护了娜塔莎一夜,凌晨才骑自行车回家。庞善祖在门前站着问:“纪子呢?她咋没回来?”庞天德奇怪:“纪子?她上哪儿了?”“昨夜里到厂子给你送饭去了。”“我怎么没见啊?”“快回去找,别出啥事。”
庞天德跑进车间,在机器中间找到了纪子。纪子还躺在地上,饭盒里的饭全撒了。庞天德上前呼唤着摇醒纪子,纪子说:“天德君,对不起,饭都撒了。怎么天都亮了?这怎么回事啊?”庞天德说:“你昨晚不是来送饭吗?咋睡这儿了?”
纪子说:“哦,我想想……对了,我看到了,你抱着她,跑过去,一头的血,我从小就晕血,可能昏过去了吧……”庞天德说:“行了,快回家吧。”“天德君,我站不起来,走不动。”庞天德把她的胳膊搭在肩上,扶她站起来说:“来,走一走,你是腿麻了,动动就好了。”
纪子腿软软的站不稳:“天德君,你抱我吧。”庞天德看看门外:“抱什么!天都大亮了,一会儿上班的人来了。快,动一动。”纪子推开庞天德,赌着气,一个人摇晃着,扶着机器,甩着腿,慢慢走了。庞天德说:“回家吧,我给你请个假。”纪子头也不回:“不回家!我上班!请别管我!”
早晨,纪子轻手轻脚地从厨房端出早饭,一样一样扣上,然后用自行车驮着她的行李和衣服去工厂了。庞善祖发现纪子走了,对儿子发脾气:“都是你闹的!快把她给我找回来!”
庞天德到厨房把纪子喊出来问咋回事,纪子低着头说:“天德君,我还是住厂宿舍吧,省得你看了烦。你一烦,又惹干爹生气,我不想让干爹生气。干爹,就交给你照顾,请原谅。”庞天德压着火低声说:“谁说烦你了?我说过吗?”“你不用说,我知道。”“今晚给我搬回家!”纪子冲他的背影突然喊:“就不搬!”
庞天德领着几个工人在生产线旁忙着,娜塔莎走来,她的头上还贴着一块纱布。庞天德问:“你怎么跑出来了?”娜塔莎说:“医生说没事了。他们说我睡了三十多个小时,是真的吗?”庞天德说:“是真的。娜塔莎,你跟我来。”庞天德拉着娜塔莎往办公间走。
娜塔莎问:“庞,你怎么了?不怕有影响了?”庞天德拉她进了办公间说:“不怕了,我们俩的爱情已经公开,现在全厂都知道了。”
娜塔莎往外看去,离办公间近的工人们都在一边干活一边往这里看。她乐了,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像是给大家表演。”庞天德说:“白厂长派人调查,纪子给咱们告密,政工处找我谈了话,我都承认了。”
娜塔莎说:“庞,用词不当。咱们又没干坏事,什么承认不承认?他们知道了很好啊,我还想大声宣布,我爱你们的庞天德!我要和他结婚!”庞天德说:“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是专家!”“专家怎么啦?专家不恋爱?不结婚?”“对我来说,你是外国专家,是我们国家请来的,知道吗?现在让我这么一个小老百姓把你这位外国专家娶了,国家脸面上过不去。”
娜塔莎说:“天哪,这是什么逻辑?两个人相爱结婚,完全是个人的事啊!庞,你觉得为难了?”庞天德说:“厂里我不怕,可是,家里那边倒还是麻烦。我已经跟老爷子闹翻了,看,这是他拿拐杖打的。”“噢——可怜的庞!老爷子真是个暴君!”“纪子也离家出走了。我把她训了,因为她告密,在咱们两个人的事上,她总是搞小动作。”
娜塔莎说:“你训她干什么?纪子是多好的姑娘啊!我不怕告密,我跟你相爱是光明正大的。既然这样,你就和家庭决裂吧,搬出来,我们准备结婚。”庞天德说:“还是得争取做通老爷子的工作,咱们要是硬结婚,会把他气死的。”“中国人的事,真麻烦。那么,还是我来想办法革他的命吧。”“你要干什么?”“放心,我不会跟他动武,他是老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