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县长嘴角挂了一滴醋汁,用筷子点着署长道:“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就是两件事上体现:一为饮食;一为男女。两者相倚相成,缺一不可。试想我们此刻面前不是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精致美点,却稀溜稀溜地喝着一锅面片杂烩汤,我们又怎能有细谈工作的闲情逸致?”
署长道:“既是县长先提到工作二字,我也就顺竿儿往上爬,有件事跟县长汇报。”
县长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一口普洱茶,在喉咙口略漱一漱,咽下去。身子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心满意足地点了点脑袋:“说吧。”
署长跟着也喝一口茶,茶汁微苦,他喝不惯,赶紧在舌尖上打个滚,吞下肚里。放下茶杯,他将上半身搁在桌面上,脖子伸出去老远,紧盯住县长的眼睛:“听说那长官一来,就说要整顿本县的吏治。听说这个长官,从前是从上海过来的,想来还不清楚本地的情况。我就想啊,这事情咱们是不是得合计一下。诸如近日罢,吕家的当家的,吕平柏,竟然直接就被他抓起来了。我想他这是下手太狠,恐怕底下民怨要大呢。”
署长只说这句话,就兀自打住,静观对方的反应。偏县长是个官场老手,遇事沉得住气的人,只装不知道署长的意思,探手从桌上的牙签盒里取出一根牙签,放在口中横过来竖过去地剔着,不发一词。
财政署长明白自己碰上的不是等闲之辈,便在心里微微一笑,接下去说:“吕家可不是寻常人家,本县相当一部分财政收入要从他手上出来的,因而他一旦被抓,我们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况且这吕平柏也是个老实人……”
县长慢悠悠地打断他的话:“本县财政收入的重头戏是田赋税吧?吕家做的是纺织、印染之类的工厂,又兴办了学校,看起来与他并不是很搭噶嘛。”
“田赋税当然占了锦云岁入的大头,此外到底本地的工业不算多,这吕家的几家厂子和铺子自然,也是不可小视的一笔。”财政署长说道。
县长忽地坐直身子,故意左顾言他道:“啊,对了,听说锦云人善养麻鸭,喜欢养鸭,可有这话?”
“善养鸭是一点不错,谈到喜欢不喜欢嘛,就难说了。谁愿意家里平白多几个爹妈要服侍?也是过日子没办法罢了。养鸭一为全家所望,二为储蓄。捉几只鸭仔回来,天天弄点瓜藤、野草、谷壳、涮锅水喂喂,年底养成肥鸭,能换回来白花花的银钱,苦是苦了点儿,钱抓在手里还是开心的。我们锦云乡下,恐怕没有哪家不养鸭的。小户人家一两头,大户人家大大小小能养好几圈,一年卖个上百只麻鸭不稀罕。”署长答道。
县长剔牙缝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搁在嘴边不动:“锦云全县人口十来万,鸭子又比人要多,恐怕估个几十万头不算虚空。这么多的鸭子,这不是闹着玩的吧?所以说我说,这本地财政主要还是靠自个发展不是,这吕平柏看起来到底也没什么大用处的。再说了,人家长官刚从上海过来的,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唱反调,难道是这位置坐久了,想要调一调了?”
财政署长眉毛一颤:“倒不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觉得……”
县长面露笑意,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连声说:“老弟,我见你是个知趣的,那我便提点你几句,这人要跟着形式走。上海来的长官,可不是寻常人,能派到这里来管事,那是咱们的造化。只要不同他唱反调,你改日就是被调到重庆去也未可知啊。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财政署长一听,紧逼不放:“我听说,这位新来的管事长官好似姓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