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如果说学生时代,有什么东西是阮苏茉非常想隐藏的,大概就是这封情书。
这封准备送给段西珩的情书。
小女生在青春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心思。明明喜欢,却不愿表现;明着欺负,暗里着迷。
阮苏茉脸皮薄,不敢让段西珩知道自己对他的那些小心思。毕竟她在他面前,总是那样高高在上,娇纵任性。
一开始,阮苏茉真的不打算说。
她想着,或许有一天,段西珩会主动喜欢自己呢?
可是她等啊等,始终没等到段西珩多看她一眼,也没等到他主动靠近,但是却先等到了他毕业。
段西珩不是海城人,他生在江市,长在江市。
因为家庭问题,这一年才临时转学到海城读高三。
等毕业,他应该会回江市,就算不回去,他也会去别的地方读大学。按他那样优秀的成绩,是不可能留在海城,海城最好的大学也没资格留住他。
六月临近,沸腾的夏季咕噜咕噜冒着泡,蒸腾得人内心燥热又慌乱。
阮苏茉逐渐开始不淡定,尤其是越临近毕业,越有女生按捺不住,给段西珩送礼物的,表白的,还有要联系方式的。
甚至有几次,在他们一起出校门回家的时候,都有女生追上来。
段西珩每次都是面无表情拒绝。
阮苏茉也每次都冷眼旁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表面不甚在意,心里却慌得一批。
回去路上,阮苏茉会吃味地冷嘲热讽,段西珩却永远都是表情淡淡,像没听到。
段西珩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阮苏茉搞不明白,可她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无论段西珩喜欢什么样的,她都不可能为了他而变成那样。
青春期的暗恋总是以遗憾结束,阮苏茉在连续看了几部暗恋有关的电影后,愈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算了,死就死吧,不就是告白嘛,被拒绝又不会怎么样。
如果他拒绝她,她就再也不理他。
于是,在段西珩毕业前夕,阮苏茉熬夜写信,写写改改,换了好几个版本,废了好多张纸,才勉强写出一版自己较为满意的。
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夏日的沸腾被雨水隐没,气温陡降。雨停之后,日光稀薄,拂面的微风仍带着点滴湿意。
阮苏茉感谢这场雨,让她多穿一件校服外套并不显得奇怪。
海德的夏季校服没有口袋,白色衬衣和百褶裙设计简约,只有制服样式的校服外套才有两个很浅的口袋。
她坐在车后座,双手一直揣在口袋里,手心捏紧硬壳信封,小心翼翼地往里掖了掖,怕不小心掉落出来。
另一侧车门被打开,湿冷空气挟裹着隐隐约约的浅淡薄荷袭卷鼻尖,阮苏茉心跳蓦地一顿。
段西珩已经坐到她旁边,衬衣校服挺拔干净,坐好之后就安静看着手中打印出来的演讲稿,表情淡然。
今天他要代表毕业生演讲。
司机很快过来开车,十几分钟的路程,阮苏茉憋了近十分钟。
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手心微微湿润,却不敢动。
段西珩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从演讲稿上收回目光,缓慢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今天的她好像很拘谨,心不在焉,还一直看着自己。
与段西珩碰上目光,阮苏茉眨了眨眼,想从口袋拿出东西的手最终还是停顿住。
她没勇气。
写满她少女爱慕的那封信,她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送给眼前的人。
段西珩的眼眸似有疑惑,阮苏茉怕泄露自己的秘密,便清清嗓子,说:“你领带歪了。”
段西珩低头看了一眼,抬手准备调整的时候,阮苏茉从自己口袋中伸出手,靠近过来。
他倏尔停住。
阮苏茉的手生的很漂亮,看着柔软白皙,弹琴时候又充满力量感。
他喜欢看她每次替他调整领带的模样,俏皮中带着一点细心,偶尔还会有一丝小得意,喜欢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你好笨。每次都系不好。”
段西珩用沉默应答,等阮苏茉替他整理好后,本该各自重新坐好,可第一次,他们都没动。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个一起去学校的早晨。
阮苏茉手指轻轻拂过这条校服领带,暗蓝色,毫无特点,在她眼里却格外好看。
视线落到衬衣衣襟,一颗颗带着海德logo的白色定制纽扣规整划一。
她心下一动,抬眸看向段西珩。
“今天如果有别人跟你要扣子,你不能给。”
段西珩有些莫名,开口:“为什么?”
“因为给了她就代表你喜欢她!”阮苏茉就知道段西珩不知道,着急提醒,“日本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毕业的时候给别人校服第二颗纽扣就代表你喜欢她,她要是跟你要,也代表喜欢你。”
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阮苏茉忙不迭地替自己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怕你太傻太笨别人跟你要你就给。”
段西珩垂眸看了她好一会,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开口:“那你想要——”
喇叭声骤然响起,司机猛地踩下刹车,靠得近的两人同时往后撞了一下。
阮苏茉磕到了脑袋,晕乎乎的,坐好后看了看车窗外,前方道路出了事故,他们的车差点撞上。
等回过神来,阮苏茉才想起刚刚段西珩好像说了什么,但喇叭声太吵,她没听清。
“你刚刚说什么?”
段西珩这时已经面向车窗,只留给阮苏茉一个冷淡的背影。
“没什么。”他说。
阮苏茉抿抿嘴巴,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校服口袋。
有些犯愁。
到底什么时候给他呢?
因为道路事故,他们比平时迟了十几分钟才到校。
海德的毕业典礼每年都安排在6月4日,早上九点开始。
今天并不要求毕业生们去教室,所以在进校门之后,段西珩就要跟阮苏茉分别,去往西边的报告厅。
教学楼在学校另一边,他们停在路口,分别时,阮苏茉喊住段西珩。
“段西珩。”
阮苏茉到底还是少了一点勇气,手垂在裙摆两侧,没有去拿口袋里的信封。
她冲段西珩笑了笑,明媚又可爱:“毕业快乐呀。”
段西珩目光怔了几秒,想说什么,前方有女生喊阮苏茉:“苏茉,快迟到了!”
阮苏茉一听,着急了起来,冲段西珩挥挥手:“走了,再见!”
看着女生匆忙的背影,段西珩在原地停了许久,才将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收敛。
毕业了。
他忽然,有些抗拒毕业。
……
早上的课是语数外,最后一节英语课开始的时候,高三那边的毕业典礼恰好结束。
在教室上课的高一高二,几乎都能模糊听到高三教学楼那边的热闹。
他们毕业了,现在应该在拍照留念。
外教老师在讲台念课文,伦敦腔好听又流利。
阮苏茉托着下巴,没在听课,另只手拿着笔在书本上无意识地乱画,心思早就飞远。
段西珩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有很多女生想跟他拍照吧,或者还有人告白?
没关系,他肯定不会接受她们的告白的,他看起来就不像想谈恋爱的样子。
啊,不对。
之前谈恋爱算早恋,但是现在毕业了啊,现在谈就是正大光明——
阮苏茉忽然不淡定了。
她把笔摔在本子上,向外教老师举手:“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
阮苏茉非常简单地逃了课,她没发烧,没去医务室,而是一口气跑到高三教学楼。
段西珩的教室在三楼,她跑到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剩多少人。
他们班是尖子班,大多数学生都急着回家复习,不浪费一分一秒。
阮苏茉在教室和走廊搜寻了一番,都没找到段西珩,就随手抓了一个学长问:“你好,请问段西珩已经走了吗?”
男生看了看阮苏茉,笑着说:“你是他妹妹吧,他早就走了,跟我们班长一起走的。”
学校里大多数人都以为阮苏茉和段西珩是表兄妹,以为段西珩是阮苏茉的哥哥。毕竟他们总是一起来学校,一起回家,家长会来的家长都是同一人。
这会儿阮苏茉不大拘泥于“妹妹”这个身份,很疑惑地问:“班长?”
“是啊,回教室后老师讲完话,他们就一起走了。”
男生有些八卦,说着:“从没见你哥跟女生一块走,你悄悄告诉我,你哥是不是跟我们班长谈恋爱啊?”
男生只是想八卦,想从阮苏茉这知道一点小道消息,却不成想眼前的女孩忽然红了眼睛,非常生气地冲他喊:“才没有!他才不会谈恋爱!”
然后转头就跑了。
男生揉揉脑袋,觉得莫名其妙。
阮苏茉憋着一股气跑下楼,一直跑到校门口。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男生们都穿着和段西珩一样的校服,却没有一个身影像他。
她找不到段西珩,停在绿化带前偷偷红了眼睛。
因为一路奔跑,现在胸脯起伏不定,呼吸急促,耳边还不断飘过男生说的话。
“你哥是不是跟我们班长谈恋爱啊?”
他们班的班长,阮苏茉认识。
段西珩经常和她一块在国旗下讲话,私底下也碰到过一两次。
她白净,秀气,话不多,但是说话时候就温温柔柔的,看起来脾气性格很好。
阮苏茉用衣袖擦擦眼睛,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段西珩才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两个闷葫芦在一块,就像哑巴谈恋爱,能有什么意思。
阮苏茉不相信那个男生说的任何一个字,转头去了医务室。
装病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现在的阮苏茉看起来确实好像不大舒服。
医务室老师很快就给她开了假单,并告诉了班主任。
拿到假单的阮苏茉坐在医务室前面的花坛边,偷偷用手机给段西珩发了消息。
【我病了。】
【来接我。】
……
因为清晨一场雨的洗礼,整个校园都湿漉漉的。
阳光很淡,花坛前积着一小团一小团的水。偶尔风吹过,树叶轻晃,残留在叶片上雨水滴落,在水坑上洇开一圈又一圈。
还有五分钟,这节课结束。
而阮苏茉坐在这,不知等了多久。
医务室的老师关门出来,见她还在这等,就问:“家长还没来接?”
阮苏茉情绪低落,摇摇头。
老师又说:“要不要我帮你联系?”
“不用,我家长马上来,谢谢老师——”
装病才不敢惊动黎颂娴。
阮苏茉赶紧起身,跟老师再见,往校门的方向走。
随着一声下课铃响,校园顿时沸腾。
阮苏茉给保安看了假单,走出校门,只走了几步,她就停了下来。
匆匆赶来的段西珩在见到她之后,也停下了脚步,微微喘着气。
他像是一路跑来的,额前头发被风吹得很乱。
见到她人之后,眼底的着急才渐渐平缓。
阮苏茉不自觉用手心碰了碰藏在口袋里的东西,往段西珩那边走去。
“你来得好迟。”她声音里有点委屈,“去干什么了?”
段西珩沉了沉眸,没有回答,只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装的。不想上课。”
阮苏茉察觉到他在故意不回答,心像是往海底坠了几分,说:“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去。”
段西珩看得出阮苏茉好似心情不好,他点头。
“去前面路口打车。”
“不想坐车。我们坐公交吧。”
阮苏茉指了指几步远的公交站牌,闷着声:“以后你都坐不到了。”
-
段西珩去附近的便利店换了零钱,再同阮苏茉一起上了校门口的这辆公交车。
公交车并不直达阮家,在最近的路口下车,还得再走十多分钟。
他们平时都是司机接送,从没坐过公交。
海德午休的时间,学生不会出校门,毕业生们又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中午时分的公交车就显得空空荡荡。
阮苏茉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段西珩在她身旁坐下。
他身高腿长,坐着似乎有些拥挤。勉强放好双腿,侧目,发觉阮苏茉一直把手揣在口袋里。
段西珩发觉阮苏茉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对劲,便问:“冷?”
阮苏茉抬头看了他一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故作随意地压平裙摆。
“不冷。”
段西珩没再说话,公交车内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两人。
车厢晃晃荡荡,他们的手臂和肩膀时不时碰触,衣料摩擦,声响窸窣。
默契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他们此刻彼此沉默。
阮苏茉觉得自己从段西珩这里学到了一个坏习惯。
不说话的坏习惯。
她在心里一直打腹稿,想着如何开口询问他为什么这么早离校,询问他和班长的关系,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掩饰她都想到了,但是真的等问出口,却变成最直白的一句:“你和你班长谈恋爱了?”
段西珩眉头微皱,似是意外,反问:“我?”
“不然还是我和你班长吗!”阮苏茉说,“我去你班上找你,你同学说的。说你们一起走了。”
“没有。没谈恋爱。一起走是因为有事。”
段西珩回答得简洁干脆。
阮苏茉终于松一口气,压住嘴角笑意,故意干巴巴应一句:“噢。”
反倒是段西珩问:“你找我做什么?”
“我……我想逃课呀,以为你没走,就想让你跟我老师说。大家不都以为你是我哥嘛。”
瞎话张口就来。
阮苏茉面不红心不跳,自己都佩服自己。
“我是你哥吗?”
“啊?”
段西珩没有再重复一遍的意思,转过头,望着前方。
阮苏茉思忖一小会,心想着,她也不希望他是她哥啊。
谁想要哥哥。
她才不要。
两人又开始默契地不说话,四周归于安静,只有冰冷的播报女声按时在每一站响起。
即使今天天气不好,但午时稀薄的日光仍能使人犯困。
没过多久,阮苏茉就困了。
熬夜写情书,一直到凌晨两三点。
又六点就起床,她昨夜统共没睡几小时。
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很快就靠车窗上睡了过去。
段西珩知道她睡着了,才敢转头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她,眼神晦涩。
很多情绪压在心底,让他的整颗心绷得很紧。
公交车停下,又启动,阮苏茉的头在车窗上撞了又撞。
最后段西珩没有忍住,轻轻靠近她,扶住她的脑袋,让她靠到了自己肩膀。
她的头发很软,细软头发丝贴着他脖颈皮肤,酸甜果香混杂着浅淡花香,一汩一汩荡漾在他鼻尖。
“阮苏茉。”
他很轻地喊她的名字,可是迟迟没有下文。
……
等阮苏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靠在段西珩肩头。
心忽地悬起,心跳过快。
悄悄抬头,发觉段西珩阖着眸,似乎也在睡。
额前碎发稍稍遮住眉眼,纤长睫毛仿若根根分明。
鼻挺唇薄,这么好看的脸,却总是没表情。
阮苏茉很小心地看了他一会,再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偷偷坐好。
他们要下车的站点到了。
大约是听到播报声,段西珩缓缓睁眼。
从公交上下来,沿途是夏日最璨烂青郁的灌木,绿缛苓茏。
可惜天边阴沉,日光隐了去,看起来像要下雨。
阮苏茉跟在段西珩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家走。
一直走到阮家,经过小花园的时候,段西珩突然停住脚步。
转过身,面前是穿着校服、裙摆随风微扬的女孩。
她怔愣愣的表情在他眼里足够生动,就算是再暗沉的天气,也永远都是那样鲜明亮丽。
两人对视许久后,段西珩才终于下定决心,从修长挺阔的校服裤口袋里掏出一串浅色小花的串珠手链,递给阮苏茉。
朦胧低饱和的蓝绿白配色,小花纤巧精致,收口处也坠着一颗圆形小花,白色花瓣温柔明丽。
因为太匆忙,急着赶回学校接她,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包装。
阮苏茉看得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给我的?”
段西珩低着眸,看着她,点头。
“是送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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